阮沛的眼神让神思还乱着的鸾心猛然一惊，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阮沛。
好一会儿在阮沛的脸色中品出一抹似曾相识来。
那是她主动迎吻之后，又推开他之后，他愣怔的样子。
鸾心注意到阮沛正呼吸不稳，这样的不稳竟干扰到了烛光，那烛光随时周遭气流不小的波动，开始或明或暗。
摇摆的烛光让周遭的暗影也跟着晃动起来，他在生气，鸾心恍然大悟。
怎么又是他生气了？他有什么可气的？鸾心眉头一蹙。
“你先让人把避子汤药的药渣拿过来，还有韦敏素日燃香的香灰，沐浴用的浴盐香料，脂粉发油，总之吃的用的……”
鸾心话没讲完，阮沛拍了拍鸾心妆台上的一组托盘，然后绕过屏风而去。
外间漏刻一响，竟然到了卯正三刻，外间婢女绕屏而入，出尘捧着出口的茶汤，冲鸾心使了个眼色，原来除了碰着盥盆的书瑶，另外两位婢女是除夕夜伺候鸾心的两位。
阮沛这是硬塞给她了，鸾心一咬牙。
“两位姑娘的名讳？”鸾心问。
“奴婢彩翠。”
“奴婢夕岚。”
“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鸾心脱口而出。
“回公主话，奴婢们的名字正是得于这句诗。”
鸾心白眼一番，阮沛的尿性真让人亲早就作呕。
鸾心让人把方才阮沛指的托盘拿过来一瞧，上面竟然早已搁满了韦敏处得来的各种药渣，香灰，脂粉……
阮沛竟然连韦敏的内襟都拿来了，这厮心里是多不信啊。
鸾心拿起盘中一块丝绢，展开一个看，当中用葛线走的绣品纹路颇精致。
葛线有些硬并不是用来做绢帕绣纹的上好原料，可它结实且藏于袖中能带一股葛藤的清香。
女子闺中爱用这种结实的绢帕包裹一些零嘴吃食和容易散落的香饼，鸾心不爱带味儿的物什，也甚少熏香，望闻问切中的闻一门最忌讳熏香麻痹嗅觉。
鸾心将绢帕于掌中摊开，轻轻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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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何忠就格外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亲自往韦敏处送了好些补身药材，将韦敏处地一处供桌堆得满满当当。
他边细数着这些药材的好处，边打着阮沛原话的旗号替阮沛说了好些照应宽慰的好话，气氛一度十分热络。
韦敏处的婆子丫鬟甚至比韦敏本人还得意了，韦敏却边笑着应付着何，边惴惴不安地等着何忠表明来意。
韦敏自来就是非常知礼识相，有分寸知进退之人，这几日王爷让人往她处送了好东西，可阮沛本人一次也没来瞧过她。
她对王爷的态度自然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今儿何忠又来了，除了让人送了好些东西外，这老管家的话却多多不同寻常。
韦敏耐着性子等着他，越等越发惴惴不安起来，何忠见她遣走了下人，开口道：
“王爷听闻娘娘近来有些头疼倦怠，颇忧心，今儿入宫，正好打东边来的贡臣带来几个民间神医入宫给皇后请了脉，皇后主子痴迷医理，如今自个儿都算半个大夫了，娘娘在昭阳宫重赏了几位神医，王爷想着如今府中就主子您身体不适，方才遣了神医入府，主子您可想让这神医诊诊？”
韦敏见何忠堆着一脸的笑，明面儿上是让她自己拿主意，可着既然是王爷遣来的，她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韦敏正吃着一碗燕窝，听了何忠进门之后的一大车话，终于等到了正题，韦敏心一沉，咽下嘴中的燕窝，冲何忠点了点头。
☆、第 116 章
虽说是隔帐请脉，为韦敏把脉的夜鸾心还是用男装和油彩脂粉将自己拾掇成了一个男医，掩人耳目。
何忠小心地将韦敏贴身的丫鬟婆子都支进了帐中，帐外何忠自己的人将男装的夜鸾心围住了，看诊的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夜鸾心瞧着何忠的一番计划，心中叹息，时隔几日再次感叹阮沛的下人真跟他本人一样聪明得过分。
何忠的做事逻辑自然跟他主子是一脉相承的，鸾心暗自想着，阮沛这厮竟然对自己的府中的侧妃都能用上如此含蓄体面的手段。
旁的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听闻妻妾有孕就让家中计事的给核对核对日子，这种事儿一对就能明白，若是心有疑虑，大都带着家生的大夫，再请一次脉罢了，一个孕中的女子被请脉原本就是家常便饭。
阮沛对自己的侧室竟然能客气成这样，床底之间的情事尚且殷切，怎么请个脉就客气成这样。
这样的客气，韦敏那样的女子更会加倍的不安的，阮沛这厮真是冷血。
鸾心把完脉，一刻没耽搁就在何忠的掩护下，迅速离开了韦敏处，一路上思绪纷繁，脚步越走越快。
行至落花烟渚处的游廊，还不及瞧一瞧残荷上的积雪，眼前登时掠过一阵黑影，来人在她面前连翻了几个跟头，挡住了她的去路。
“夜鸾心，你这样子真难看，你是跌倒过？吃了许多泥吗？怎么两腮这么黑？”
鸾心多日不见薛郯，见着他一身黑衣，用玉冠往后束起了一头黑发，分外的精神俊逸。
本来瞧见他挺欢喜，听了他狗嘴里吐出的不是什么象牙的话，立时给了他一个熟练的白眼儿。
“夜鸾心，叔父要赶我出王府了，昨儿又嫌我在校场摸鱼，下令罚我日日加练，往后我都不能常上王府来了……你……你翻白眼的机会不多了。”
薛郯满露难色，絮絮叨叨用假哭的语调，添油加醋地苦诉自己成堆的惨事。
鸾心闻言，加紧着又连翻了好几个白眼，见薛郯急了眼，冲他做了鬼脸，幸灾乐祸地嬉笑着往里走去。
薛郯急忙跟在她身后。
“本公主翻白眼的机会挺多的呀，你只要跟着我，我从前堂走到内室能连着翻一百个。”
鸾心还留着贴了一嘴的络腮胡，冲薛郯边翻白眼儿边龇牙咧嘴的鬼笑。
薛郯抓耳挠腮委委屈屈地持续发出假哭的声音，夜鸾心听久了，不甚其烦，翻白眼儿改成了斜眼儿横人。
“什么叫赶你走啊，是让你是回家啦！”夜鸾心没好气道。
年初三那日，北境国君阮溯于太和殿中升座，司礼太监行过鞭礼，接着宣读了新年第一道圣旨，遵照旧制，这是一道册新赦旧的圣旨。
按例赦免了个别罪轻或久拘的罪犯，赦旧一事实属寻常，倒是这册新一事，意外地传达了新的朝廷政事走向。
阮溯天坛行祭礼之际，感去岁天下太平，四国友睦，祈新年新太平，四国常和睦，特册封了嫁来北境的西祁公主苏氏为平阳公主，赐平阳邑为其封地，赐公主府邸一座，准其子薛郯与公主一同居住。
这新赐的府邸其实就是当初抄没的薛圭安故居。
这道圣旨的重点本是新册的公主，可就连映天城的说书先生也琢磨出了其真正的用意，这是隐晦的为故去的薛圭安将军平反留嗣呢。
薛郯此番搬到平阳公主府居住，是旧邸新住，可不是回家了吗？
“我都没见过苏氏，她怎么就成我亲娘了？那日在校场，几个军卒还笑我来着，说我认了个老处女当娘。”
薛郯一脸苦相地随鸾心往里走，寻了个座处，趴在桌上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你这傻孩子，这话也是能随便讲的？小心祸从口出，圣上说苏氏是你亲娘她就是你亲娘，如今你亲娘可是平阳公主，你可是拿一手俸禄，掌一方封地的公主府正经公子爷，几个军卒罢了，没规矩地胡言乱语，没赏军棍都便宜他们了，还能把你气着？”
鸾心用指尖戳了薛郯脑门几下，心想这小子总算是有个正经身份了，当年名震四国的薛大将军总算是留下了光明正大的一脉。
阮沛这厮还真厉害，没让人讨到好处不说，还反手占了那么大个便宜。
“叔父说了，初七那日让我搬进公主府，跟苏氏过人胜节，昨儿何忠老头还给我送人胜来了，金箔做的人胜，让我送给苏氏。”
薛郯用手势比划了金箔人胜的大小，眼睛睁得溜圆。
鸾心笑了笑，摸了摸薛郯的头道：
“平阳公主寡居多年，见你那么有孝心，还知道送母亲金箔人胜，她肯定高兴。”
薛郯闻言，学着鸾心翻了个技法很不纯熟的白眼。
“叔父说了，初七让你送我入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