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把暖手袋递给莹莹,发现她已经抱着一个了,一转头看到小红怀里空了,抬眼看着她。
他不想听她那些碎碎念,扣上帽子出了门。
大门外成了一片泥汤,这片地势低,一夜的雨水都蓄积到了这里,与之相接的柏油马路中央倒是被洗刷得洁净,边缘有几溜泥脚印,是从后街过来的,他顺着这些脚印走,把它们踩得凌乱不堪,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被村民围堵的刘二狗家。
两个民警被围在中间,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大抵就是没事就爱喝两口、嘴皮子挺溜这样的话,这些刚才已经听那个妇女说过了,在场的这些一看就是看热闹的,重返现场,呵呵,哪儿那么多心理变态,平常人犯了案早慌得不行躲起来了。
“去刘胜家看看吧。”民警跟同伴说完,又问旁边的村民,“老乡,刘胜家怎么走?”
“那边,你从那条道往前走,快走到头的时候,再往东拐……”他说着看到了往里面探头的温爸,往那边一指,“你让他带着你去,他二哥家就在那边。”
村民们都看过来,那两个民警往这边走,他突然紧张,余光照到刚才那人在冲他坏笑:“阳阳呢,又跟他二叔进城了啊? ”
初三按照他们这边的传统该去走外婆家,按说他再婚后就该跟那边断了,可是温晋琅一直跟着她外婆过,这些年因为她各种间接联系也不少,丈夫娘又记挂着她外孙,所以每年这时候他就让去城里走亲戚的二哥把儿子捎带过去,中午跟他外公外婆吃个饭,下午去接了人一块回来。
每次他们那边都会给压岁钱,几千到一万不等,说是给外孙的,但村里谁不知道一个小孩子一年哪花的了那么多钱,还不是都补贴到他们这个大家庭了。
这钱对他们年收入也就几万块钱的农村人来说不算少数,他每年啥也不干就能拿那么多,可不是让很多人眼红么,他们经常见面和背地里都调侃他是吃软饭的,吃一个死人的软饭。
“这位老乡你能带我们过去吗……哎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看你面熟啊……”民警说,“当年是不是就是你……”
人群吵吵嚷嚷,一双双眼睛和一张张嘴巴,他不敢看,忙打断了他的话:“我带你们过去吧,一会儿他可能就出去串门了。”
“行,你有他电话吗……”同伴应下,民警看他缩着脖子往前走的模样,记忆渐渐复苏,看着那人跟七年前的那个身影重叠。
那时他刚入职没多长时间,还抱有很大的工作热情,以为能破获一个重大案件然后升职加薪,然而接触到的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邻里矛盾、夫妻吵架,一般口头调节一下就行了。
那天他写着报告突然接到一个小孩子的电话,不过说话的语气却像个大人,开口就说我要报案,他以为又是孩子跟家长闹情绪,就说让你家长接电话,她说他们都死了,他心想这孩子气性真大,笑着问那你家里还有谁啊,她说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到,来了我带你们去抓人,他问抓谁啊,这时她沉默了,开门的吱呀声透过听筒隐约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但是听不清楚,因为她开始哭着大声喊,先是报了家庭住址,那句“你一定要来啊”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放下听筒,小女孩求救的声音还在他的脑中回荡,是那么的凄惨而又绝望。
同事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小孩子恶作剧,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应该不仅是因为孩子不听话而体罚这样的小事。
她的思维也不像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她很聪明,能记住详细的家庭住址,还知道求助警察,一般的小孩子遇到什么事情不会想到报警,因为他们被家长的那句“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交给警察”给吓怕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拉上同事出了警。
第97章
她家很好找,就像她说的一样在大马路边上第四家,是蓝色的大门,他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了,院子里没有人,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他们叫了两声,还是没人应,就直接进了屋门,柜子上的老式电视机不停闪着雪花,桌上倒了一瓶白酒,酒水淅淅沥沥在顺着边缘往下流,另一瓶被一个满脸抓痕的男人抓在手里,他坐在地上,仰头在看电视。
他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我们刚才接到报案,请问报案人在哪里?”
他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睛在看到他身上的警服后突然收缩一下,扶着桌边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们搞错了吧,我们这里没有人报案。”
“是一个小姑娘……”
“没有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脚步踉跄着往外走,推他的肩膀,“你们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旁边的房间传来“咚咚”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响,他用手扳住门往里面推:“那个屋里是谁?”
“没有谁,你们快走吧,别再来烦我了……”他说着被人一拉一拽反剪了手臂,被按着扑倒在了地上:“老实点儿,有没有人你说了不算,我们得进去看一下。”
“咚咚”声已经停了下来,他打开门,看到了背靠床尾坐的小女孩,她的双脚被绑住,双手向后绑在了床腿上,腹部那圈麻绳已经被挣松了,上面布满了斑斑血迹,还有一些流到了她的裤子和地上,她的口鼻被一块咸菜色的布堵住,额头上是一片沾了灰尘的红印。
她把头靠在床檐上看着他,显然是累坏了,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同伴探头进来了,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倒吸一口凉气:“孩子这是犯了什么错啊要打这么狠,还是个女孩子,说两句就完了。”
温爸被一撒手纵身倒在了地上,头戳进桌角的那片白酒中,又被揪着领子一把提了起来,后脑勺磕在了桌角上,疼得“嗷”了一声。
他从门缝看到同伴折腾他,没说什么,先是把她嘴上那块布给解开了,又去解把她手腕磨掉一层皮的麻绳。
“你怎么现在才来?”
“在路上耽误了点儿时间。”
“哦。”她显然不信,但也没拆穿,任由他把捆住她腹部的绳子解开,又拉开她的衣服看了看缝线已经崩开的伤口,很深的两道,血肉翻卷出来,又被鲜红染上了色。
她身上露出的地方到处都是淤青,深深浅浅,新的覆盖着旧的,他轻轻把她脚踝的绳子拉开,鼻头开始泛酸。
她的目光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过去俯视他,又道:“你知道我这个年纪杀了人不犯法吧。”
他抬头看她,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你让我杀了他,不要插手行不行?”
“不行。”他回答得坚决。
她不解:“你刚刚不是还可怜我吗,你都哭了。”
“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帮我了呢?”
“你知道这世界上为什么需要警察和法律吗?”他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警察是来查明真相的,而法律是来约束人的,如果想要制裁一个人,首先需要警察来坐实他的罪名,然后再参照相应的法律法规来严格执行,你知道中国的刑法有多少条吗,452条,一个人犯了什么罪,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而不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她讨厌他这些说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的统治工具。”
“说得好。”他惊异于一个小姑娘竟然知道这个,先是由衷地赞叹,又问,“那你是觉得这个国家不需要法律吗,还是我们不需要这个国家?”
这问题她答不了,又不想认输,低下头不说话了。
“究竟事实是怎样,该怎么做,我们要调查才能知道,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讲求的是证据…… ”
她听着猛地掀开了她的衣服,露出她的伤口,大声嘶吼:“证据证据证据,我给你看证据,看到了吗这就是证据,那现在可以去抓人了吗!”
他无话可说,这时同伴在另一道门前叫他: “这儿还躺着一个人呢,应该是她妈,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怪不得他们家会是这个样子,一个女主人对一个家庭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他撤回目光,轻声问她:“你弟弟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