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她又说她得病的那段日子,说她怎么怎么命苦,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看她的眼睛又变得悲悯,这时她觉得那个爱她的外婆又回来了。
但她刚才气得掉眼泪的时候,对她的恨意却不是假的。
温晋琅搞不懂,但也不敢问了,她甚至于不想再去追究。
忘了多好啊,多少人想忘还忘不掉呢。
可是家里还有个小妹妹,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依她后妈那性格,她绝不能逃避不能退缩。
因为是周日,弟弟妹妹都在家,他们趴在屋檐下的小方桌上写作业,阳光暖融融的,桌前卧着一只橘猫,妹妹写得很认真,弟弟就坐不住了,抠抠手又抠抠鼻子,一抬头就看到她进来了:“姐姐!”
她应下,悄悄打量坐在那里只会羞涩地笑的妹妹,把带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让他们吃。
她没说回来是干什么的,后妈却猜出来了,给她倒了水坐着说了没一会儿话就领着无心学习的弟弟去商店买菜了。
堂屋内只剩下了她和她爸,她爸坐在处于阴凉地的木头沙发上,又点着了一根烟,阳光斜照进来,把她跟妹妹都圈在了里面。
她坐在矮脚凳上,他没话,她更没话,妹妹给钢笔灌墨水,偷偷看他们这边,又看桌上的零食袋子。
她让她吃,她就伸出小手拿了一个,又把袋子合上了。
火星退到了烟屁股,她已经把屋内的东西都看了个遍,又去看外面墙头上的杂草。
跟妹妹的目光对上,她笑了笑,刚想起身,她爸突然说:“我带你去她坟上看看吧,买点纸钱。”
“嗯。”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本来想走之前自己去看一下的,不让任何人知道。她今天来主要就是想找个时机跟妹妹聊一聊,在不被她爸疑心的情况下。
但妹妹太腼腆了,问什么都只会笑,她好像很没有安全感,老是往大门那看。
后妈在外面呆的时间有点久,按说只买个菜的话早该回来了。
带上一瓶酒,他们就走着去了,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写作业。她本以为会对这里有种熟悉感,可是却完全没有,这跟她记忆中的地方一点也没有重叠的地方。
茂密的农作物几乎把坟头给覆盖了,他们甚至还费了点时间找她妈的墓,她站在她爸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举目四望,面前是望不到边的绿色。
她爸用打火机把纸钱点燃,橙红的火苗被风吹着斜向上,他起身的时候拧了下鼻涕,习惯性地往鞋底抹,脚还没落下,又随手捡了两张还没烧着的纸钱擦了擦手,然后扔进了火苗中。
温晋琅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只远远看着。
他用牙把酒瓶咬开,在坟前浇了半圈,回头对她说:“给你妈磕个头吧。”
她看了看被他沾了鼻涕的鞋踩过的土地,他又道:“农村人哪那么多讲究,快点的,一会儿回去吃饭了。”
一听他这发号施令的□□语气,她反而不想动了,垂下眼睛当做没听见。
她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她,他仰头把剩下的半瓶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把酒瓶往地上一砸,擦着嘴走了。
温晋琅跟上,在他后面远远的。
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饭香味儿,她觉得今天算是白来了,还不如在学校跟他一起上自习,想赶快回去,可是又不能辜负了后妈的一片好心,蔫蔫地拖拉着步子往里面走。
“你们回来啦,快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她掀开塑料条帘进了厨房的门,却没有看到她后妈,灶门前的矮脚凳上,坐着一个大半个身子都藏匿于阴影中的女人,额后的稀疏短发粘成一缕一缕的,露出斑驳的头皮,两颊泛青瘦得要凹进去,一双浑浊的眼睛翻向她,像是马上就要掉出来。
灶门内的火苗冒出来,把她整个人照得都亮了一个度,温晋琅看清了她身上穿的那件灰蓝外套,站在那里再也动不了了。
后妈抓着一小把香菜从里间出来,笑着对她道:“不认识啦,你红婶子。”
那个女人还看着她,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婶子。”
后妈从她面前走过,又道:“跟你弟弟妹妹玩去吧,咱们马上就开饭了。”
“嗯。”她转身迈了出去。
红婶子,也就是刘二狗的媳妇,就是那个被人打死在臭水沟的刘二狗,听说整个沟子都被血染红了,到现在还是红的,雨水冲不掉的,把表面的土铲去了也没用。
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是灵异故事。
可是她为什么会对那个血红的臭水沟有印象呢,就在刚刚那个画面像闪电一样在她眼前闪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再往后,就没有往后了。
是闪电炸开后刺眼的白。
她爸把茶壶里泡胀的茶叶倒在地上,看呆呆站在井旁边的温晋琅。
“红婶子又来家吃饭了啊。”
她爸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她非要叫,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家里一整点荤腥就让菲菲去喊……”
所以那个人真的是刘二狗的媳妇,虽然和上次回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判若两人。
却和那个用刀子把她捅死了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那仅覆了一层蜡黄皮的眼眶,她们布满皱纹的向下切的嘴角,她们洗不出来的灰蓝外套。
又一道响雷从她脑海中滚过,闪电消逝,她又看到了那个臭水沟,还有她抱着大石块的被雨水冲刷的手。
原来不是报复社会啊。
原来是冤有头,债有主。
“我下午学校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你不吃饭了啊?”
“爸。”她望进他的眼睛,额角颤抖着,“我现在就走,你帮我跟他们说。”
她眼中的泪也跟着颤抖:“你知道该怎么说,你想办法,我走了。”
他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厨房,把手中的茶壶放在了地上:“我送你去车站吧。”
第96章
把她送上车后,他透过车窗看着她拐出了村口的路,拿出手机给她三舅打了电话,让他们找人去车站接一下。
那时她也是这样,有时大半夜突然就出现在他们床边,睁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就像一只豹子在研究她的猎物。
对,所以那时她的眼神中是没有恐惧的,所以不一样。
按说都这么些年了,她一直都挺正常的,怎么突然就犯病了呢,有什么刺激到她了呢……
关上大门,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整天摆脸色给他们看的外人,他就心烦,更是一点胃口也没了,又拆了一瓶酒,先自己喝了起来。
孩她妈端了两盘菜上来,问:“琅琅呢?”
她红婶子端着装馒头的筐子也进来了,他刚想说话,看到她后却卡住了。
那天,大年初三,刘二狗死后的第二天,也是这样,她把小红跟她女儿莹莹都带回了家,一大一小都呜呜咽咽地哭,哭得他心烦,她推开门问:“琅琅呢?”
“走了,刚跟着她二叔的车进城了。”
她踩了满脚的泥泞,眼下不知是没干的泪水还是雨水,拉着母女二人坐在了靠炉子的沙发上:“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不是说待到初六嘛。”
“嫌冷。”
“也是,家里是冷,不比城里有暖气。”她刚想也坐下跟小红说话,被他拉到了一边:“你怎么把她领家来了。”
“她说在家害怕,派出所来问过话了,说是让冷静一下,我寻思着她们中午怎么吃饭啊……”
他眉一皱:“那不是还有她老婆婆吗!”
“他娘都哭死过去了 ……”
“再不济那还有孩她姑呢,你领咱家来算怎么回事啊!”他虎着脸打断了她的话,“他们能不管啊,你就知道往家揽事,管得多了人家不一定念你好,还埋怨你说你充好人呢!”
“哎呦我忘了,她姑应该一会儿就到了,要不我再给她送回去?”她说着瞥了一眼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的小红,他也跟着看,又压低了声音:“就知道往家拉晦气。”
“那怎么办啊,要不喝口水就让她们走吧……”她说着又要过去,被拽住了:“人都来了你还能再撵走啊,我去那边等等他家里人吧,都掺和进来了,能帮就帮吧。”
她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怕又被骂,走到水壶旁把暖手袋灌上了,往小红怀里塞,又去屋里拿了那个小的出来 ,又开始瞎操心:“琅琅穿得厚吗,应该把菲菲的暖手袋给她拿上的,她二叔那车那么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冻感冒了怎么办,她昨天还淋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