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正妻(55)

要说同出一脉,这漕帮和沙船帮还真算不得,不过真要细算起来,却也是一个祖师爷下头吃的饭,譬如朱清、张瑄,原本是两个海贼,“兼事摽盗”,漕运由来已久,已寻不着什么根据,“摽掠”的买卖自然是不做的,故而有些个芥蒂在里头,不愿认成一家也有些缘故。现如今海运的势头显然要压过水运,双方自然是不舒服,常常有些矛盾,南方一些大商贩,一些官道上的,银号上的人也更看重沙船帮些,故而不得不卖阿玖这个姑奶奶面子,但毕竟阿玖是个女人,原本被压一筹,再要说被个女人逼退,面子上不好看。

阿玖是见惯这些阵仗的,刘家港在太仓,原乃两贼开辟海航的起航港,收养阿玖的尤家哥哥原本姓刘,前朝的时候因朝廷“劫掠商犯”之名避祸去了安徽,因“尤”同“刘”音近,且为了不忘本改了姓,后再回到太仓,才会在做买卖的时候遇到“牙婆”,看见阿玖是个伶俐闺女,便当做自己女儿养,走南闯北,养出了男儿性情,尤家靠着沙船吃饭,这样的性情既镇得住人,也不吃亏。

“你们古家这种做派,到底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姑奶奶我第一见不得,既做了妾,就没有这般讨回去的道理。”阿玖这一句话半带官话,半带乡音,河面上的声影阔得开,她又立在船头。

古雨山听了这话,面子上不好看,一张脸顿时就黑了。

江浙这个地方,虽是富庶之地,有些门道却是道理讲不清,比方说这“根蒂”,他古家是做船上生意起来的,祖上却是北面来的,她尤家虽改了姓,但族谱拿出来,仍旧是叫得响,虽说刘家港不同前朝那番气势,但这几个船老大的家谱没有人敢不认,阿玖虽是女流,在未认祖归宗前是替她大哥当过事的,这里头都得喊一声姑奶奶。

“只倒是你们‘生者可托足,死者可埋葬’,我们便也如此,今日姑奶奶我便将这条命交待在这里,也断不容你们胡乱行事!便是我们这些个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染了这通州北介,也不妨一试。”

这倒是漕船这里的人全懵了,一时都没了主意,目光不经都瞟向了领头的和古老爷。

古雨山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片刻只向他妹子说道:“妹子,我便是指望你好。”

说罢抬手往里一收,做了一个“撤”的手势,那伙计把水里能捞的东西都捞上来,一时也都退走了。

待船都走后,阿玖走上他们的船来。

齐靳同王溪迎过来,齐靳朝她拱手,“大恩不言谢。”

她把适才的江湖气收了收,搀着王溪的手,“嫂子,我虽未读过什么书,京里这些人都瞧不起我,唯有嫂子待我真心,这些年给嫂子添了多少麻烦,不能报答万一。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俞四一事,同嫂子没有半分干系,嫂子也别太苦了自己,我今日见他面目,将往日的情便断了。这北运河一道我都打了招呼,断不敢再有人为难。”

说着泪流满面,忙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今日带了弟兄出来,不宜哭哭啼啼。”

再抬眼之时面上已是坚定,她回望了一下那船远去之影,是释然的表情。

转回头看着齐靳,“大哥,我虽不读书,但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两头的大哥都遇着坎,都担当了起来,我们江湖上常言,人无坎做不得大事业。还望大哥珍重。”

齐靳点了点头。

王溪噙着泪,“你适才之态,我王溪今生比不得你万分其一。”

阿玖鼻头一酸,再不言语,只拦腰将她一搂,又立马放开,从这个船跳到那个船,好似也消默在了河面的塔影中。

人生在世,无常之际,又岂知在困境之处,助你之人,究竟是何人?又会否是你曾经轻贱之人?

第47章 尾一

船舱里面一片沉寂。

他夫妻二人在船中对坐,只不说话,心绪纷云。

她阿玖的一番话虽俗,却振聋发聩!

望着通惠河入潞河的这条北运河,上头的漕船来往不绝,齐靳已心有所决。

王溪见他,让菖蒲把那里的一个包袱递过来,放至齐靳面前。

齐靳低头看那包袱,是一块极简的蓝地花卉面料制的包袱,两色提花的工艺却是不是寻常,打开是几张苏南的银票,一摞南北皆通的官印做的小银锭,还并了一封书信。

王溪也不看她,将那书信递与他面前:“这是临行前,父亲托人坐了火轮船带来的。”

那书信有几个字被洇了,齐靳细看:

“我得消息,罢斥贬官,本为寻常,汝作他人妇,万不可擅自消沉,需上下维持,方不辜负我王家家风……汝母忧你近况,为父宦海半生,未积攒家私万贯,只经营维持,此汝母全你之心,无关孝义,汝尽可收作内用,以备不时之需。”

齐靳默了一会儿。

“待过了镇江,便是江南运河,你们直下杭州,走陆路回往南下……我……”

过了天津到临清便为南运河,镇江到杭州称江南运河,这中间便是苏州。王溪见心里是极明白他的,他宦途遇阻,消沉了大半,适才见他听阿玖之言情状,已知他恢复些往常的气性,眉目间已有些不堪认命屈服的神色,于是直道:“你想问父亲借粮?”

齐靳点了点头。

他宦途失意,意志消沉,适才阿玖一番话振动甚大,如同胸口被撞了一下,现如今决意一搏。

“我将丁瑞、丁拴等男丁留下,只带秦业过去,若能借来粮食,一解尤兄之困,二救百姓危局。”

王溪将自己的一封书信取出来,转于他手,“若见父亲,将此信给他。”

齐靳有些惊异,展开略忘了一眼,其中竟有,“他今日到此,此间有女儿为妇人不能周旋,不能管束族亲之罪”、有“无颜面对婆母,几欲自裁等语”,齐靳脸上是不可置信的容情,竟无法细看下去,他这样一人,手指微颤,“夫人?”

王溪抬手示意,“你放心,这是写给父亲的。”

齐靳愧道,“夫人之情,我如何报得?”

王溪冷道,“我今日为齐家所做,乃是为汝母待我之恩,小姑待我之义,更是为我爹娘对我的满怀牵挂,望我平安顺遂,虽不表于言,即便相隔千里,依旧知悉。我因俞四一事,内心愧疚,其余自问无所疏失,这般便不欠你什么了。”

她站了起来:

“父亲性情古直迂介,你若受些委屈,也便是你该受的。”

常言“苏湖熟,天下足”,这船到了杭州,齐靳是从苏州码头下来,闻得岳丈在无锡到太仓间奔走,便预备去借粮,只其余一行人,从杭州水道码头下来,往浙南走陆路回原籍,齐家在杭州原有一处落脚,当日齐母预备暮年养静之所,约有十馀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只族中几个旧人在看管,因无职居之人暂住,荒草杂园,垂梁颓壁,是极荒僻之所。

圣上论是发回原籍,自然不敢耽搁,原籍本在杭州往南去的一县,见杭州城此时情状,方知并不单是长生乱兵之故,只省城杭州及附近各州县,自去年七月以后,雨量稀少,旱荒已成,别说是那粳米,便是细米也寻不着了,杭州城大多百姓已无积米,只都存了一些干粑,码头这里钟声一响,都拿着碗排队领粥去了,原本码头帮子呆的窝棚里头稀稀拉拉也没什么人,码头上许多人已是面颊凹陷,正食着一些干饼野菜。

京中仍是低吟浅唱。

这里竟是恁般光景。

好不容易给了几个钱,找到码头上的一个帮子帮忙识路。

那帮子掸掸衣服,道:“大爷还往南去?”

丁瑞疑道:“如何?这长生从北边下来,倒是不能往南走?”

那帮子半闭着的眼看了看他们的行头,“往北的路都是长生军,武康、安吉、长兴,眼看就要到杭州城了,前头守兵尽溃,这闻些风声的官兵都在往北逃哪里还是去得的?说句掉脑袋的话,我们的兵还不及那长生呢!”

丁瑞拱拱手:“这如今是家中有事,非要回去落脚。”

那帮子犹豫一下,做戏一般叹了一声,“那你们得快些,还得赶夜路,我听闻前头的道是长生内里有了积怨,为防他们将军,也要封了,到时候连这杭州后头的道也要围。”

丁瑞把那帮子指的路,划的道都记下来,过来请王溪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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