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玄戈摇头,“人手已经足够,画蛇添足反而容易多生事端。那可是天鹿城,晋国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掀不起多大的浪。”
正当岚相还想请示接下来的行程,玄戈已向外走去。
“你带人按原先的安排去洛阳。”玄戈一边走一边说道,“朕先回天鹿。”
岚相走到门口,平静地目送玄戈远去,许久之后,确认身旁没人,才缓缓地、大不敬地翻了个白眼。
口口声声说城内局势尽在掌握,又非得连夜赶回天鹿。瞧着面不改色的模样,分明心里就是担忧得很。
近来话本小说中都喜用“月黑风高”四字,想来也唯有此四字方能衬出夜暗杀人的不祥之气。
北洛在梧桐疏影下默然而立。
他依稀听得前院传来的动静,只是并不知其中细节。联想犇北临别前的一语,哪能想不到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眼下玄戈与岚相皆不在城中,确乎是最好的时机。
北洛面色发白,却非是出于惧怕。他曾有一次阻止此事发生的机会,却白白任时机流逝。就算玄戈不会对此说什么,估计岚相是要数落他一句妇人之仁了。
弩机的声音更为迫近,不知又带走谁的性命。
北洛不由握紧袖中之物,按理说不会有人有本事闯入他所在的这个院子。可若真有人行动诡谲到可以瞒过所有护卫的耳目呢?比如那位传说中可以五品杀一品、出手极其鬼魅的无名杀手。
一个身影悄然接近。
北洛猛然回身,袖中匕首瞬息挥出,出手既准又狠。
来人却像早有预料一般,接住他的手腕,略施巧劲就让他的手脱力松开了刀柄。
匕首落地,北洛蓦然一慌,却只听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温醇嗓音:“是我。”
玄戈?
北洛一怔:“我以为你要明日……”
一语未尽,他便被拥入兄长怀中。
玄戈的手伸进他的袖中,抽出另一把被他紧握的淬毒匕首,那是自上一回遭到刺杀之后,岚相送给他的礼物。若来者不怀好意,这会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玄戈将那把匕首远远掷开,又抱紧了怀中的弟弟:“别怕,哥哥在这里。”
第29章
玄戈方才回城,一刻不曾停步就赶到北洛这儿来。
皇帝仪仗还留在洛阳,按说明日才会启程回京。玄戈这一路上本就是临时起意,没有谁能料想到他今夜会回到天鹿城。
若想到了,不知还能不能有这么大胆子?
远处,弩弦嗡响,凉刀饮热血。
北洛有些失神,他倚在玄戈身上,静听风吹竹稍,梧桐叶落。
梧竹居,梧竹居,吾足心安便可居。
他喟叹了一声,亦抬手环住兄长的肩膀,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此处可安心。
有暗卫轻功而至,瞧见庭院内相拥的两人,又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浮云过去,月色渐朗。
昨月如钩照离人,今宵长弓映团圆。
北洛缩在玄戈怀中问道:“什么声音?”
玄戈仰头看着这一只升空的焰火,平静道:“是锦衣卫的集合令。有刺客跑了。”
北洛抓紧了玄戈的衣袖。
玄戈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低头揉了揉北洛冻得冰凉的耳朵,这才意识到弟弟身上委实凉得厉害。
先前借着夜色的掩护未能察觉,如今玄戈搂着弟弟略显单薄的身躯,才发觉他不过是在里衣外又披了件中衣,秋夜露繁霜重、寒意慑人,只穿这点哪够?
玄戈大皱眉头,正欲送弟弟回屋,忽又厉声道:“怎么连鞋也不穿?”
北洛经他提醒才觉足底生凉,不由瑟缩着蜷了蜷脚趾。白生生的圆润足趾在月色下皎似珠玉,看得玄戈眸光一沉。
“刚从屋里出来,忘了……”
北洛一语未了,玄戈已一手托着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不由讶然地呼出声来。
他随即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你又抱我。”
玄戈的声音已带了些许怒意:“你以为我会准你赤脚走回去?”
这怒意又何尝不是珍视。
北洛偏头枕在他肩上,笑道:“往日胡打海摔的惯了,你紧张什么?”
“如今你身子不比往日。太医的吩咐,几样你是记在心上的?”玄戈冷着脸道,“我才回来,你就这样气我?”
这话可就说得重了。
北洛却没被他吓到,尤不怕死地戳着他哥的脸颊,一边笑道:“当真不是故意的,怪屋子里太热了,便穿少了些。”
玄戈脸色未缓,却也放任他的动作。
正说着,两人已进了屋。
此处地下铺有数条耗财不菲的火龙,内置炭火,纵然寒冬腊月亦可温暖如春。
北洛甫一感受到室内的暖意,挣扎着就想下地,走了没几步,又被玄戈拽着手腕拉回去。
“你干什……唔……”
玄戈的吻不由分说地覆上来。他揽着弟弟的腰肢,几乎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压上去。
北洛被迫后仰身子,又为了维持平衡,不得不倒退一步。
然而他每退一步,玄戈就紧接着逼近一步。直到北洛退无可退,玄戈方才把他压在屏风架上,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耐心又热烈地吻他,仿佛要用他自己的温度,把弟弟冰凉的身子给一点点捂热了。
一吻结束,北洛已是喘息连连。他向后靠在屏风架上,睁着双眸,眼睫随着喘息的幅度微微颤动,晦暗的眼底似乎藏着细碎的星光,在朦胧地幽闪。
明知他看不见,可玄戈仍旧有被他的目光所注视的错觉。如春江明月,潮涌而来,既澎湃,又婉转;既深邃,又明亮。
玄戈的手指细致而珍重地抚过他的眉眼,方才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想你了。”
虽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而他们分别半月有余,彼此音容笑貌时时萦绕心头。今夕一朝相见,愈发情难自禁。
北洛张口方欲说话,不料先声打了个喷嚏,幸亏及时捂嘴,才没有喷他哥一脸口水。
玄戈:“……”
“我没……”
又是一语未完,玄戈便已沉下脸来,将弟弟一把拽过,拉着他绕过屏风到了后间里屋。
玄戈将他塞回被窝后尤不放心,手覆在他额上探了好一会,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发热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看见乖巧地抓着被沿,只露出半张脸的弟弟,玄戈语气不善道:“你若明日感了风寒,看我怎么收拾你!”
北洛藏在被子底下哼了一声。
夜已极深。
玄戈叹了口气,不想这个时候还和北洛闹起别扭。他转身执起小棍拨弄一下熏炉中的炉灰。北洛不喜煖香,所以里头并未放任何熏香,只是燃着几块用以温帐的木炭。入夜前添的一些都几欲燃尽,无妨,他想,明日再遣人来换吧。
明月寂静,阒无人处,唯闻滴漏声声。
北洛只听到琐细的声音响了一阵,随即一只手伸过来给他掖了掖被子。
随着这只手离开,周遭陡然沉寂,如身临深渊,荒芜而窒闷。
北洛伸出一只手,但因失明之故,没能拉住兄长的袖子,看上去只是将手在半空挥了下,却没抓住任何东西。感官中顿时失去了玄戈的存在,他蓦然失措,俊秀的脸霎时变得张皇而苍白。
“别走。”他低声道,几乎是恳求了,“被子里冷。”
北洛难得示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玄戈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放到明日再处理也未为不迟,便依了弟弟的话,脱衣后也躺进被子里。
“睡吧。”
玄戈的声音轻柔地像在哄一个孩子。
而孩子则心安理得地躺在亲人的怀抱里,在安全感溢出的温暖中复归顽劣的本性。
他伸出手,指尖先是触到了胸膛,再摸索着向上,最后十指并用,来回抚摸着玄戈的面颊。凭着指腹的触感,将兄长英俊的容貌在心里描绘。
玄戈眉头微皱,却没有动作。因自幼成长环境之故,他其实不喜被人触摸,但既然这个人是北洛,也任由他闹腾去了。
北洛最后挪了挪身子,凑到他哥耳边小声问道:“做不做?”
纵然小别胜新婚,然而前次情事给北洛留下的伤害委实不小。玄戈原本对此多有顾忌,愈是情难自禁便愈是克制,几乎用尽全部毅力,才隐忍着不露半分痕迹。如今经北洛一语,霎时像烈火干柴,顷刻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