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仪一听,脑袋立刻懵了,除了即将与巧雨相逢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丝担忧,要是巧雨并不喜欢钟义,亦或者钟义并不喜欢巧雨……
她一开始只是想借着这个借口,将巧雨接到自己身边……
顾承霄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替她拢好肩上滑落的寝衣,补充道:“若那名婢女当真心悦与你,本王便为你们赐婚。”
沈嘉仪心中顿松……
钟义一听,简直心花怒放,不仅板子不用挨了,主子还要替自己张罗娶媳妇儿呢!
他脸上喜悦遮也遮不住,正要去找巧雨,脚步生生打了个圈,为难道:“属下……不知道巧雨姑娘长啥样儿啊!”
“这个简单,”沈嘉仪一听只有巧雨喜欢才会被赐婚,顿时心中的疑虑消散得一干二净,她高高兴兴地爬起身,抓起榻脚上的衣裳就往身上套,“我一会儿画幅巧雨的画像,你对着画像找就成。”
“是!”钟义高兴不已,也顾不得主子是什么态度了,左不过沈姑娘的意思就是主子的意思,忙应下就退了出去。
顾承霄无语地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穿衣裳,活像只一头钻进花丛迷路的小兔子,越是着急,就越是穿不好。他铁臂一伸,将人抱到塌下软绒绒的毛毯上站好,慢条斯理地给她解开了那个她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小姑娘小脸一红,赶紧整理好衣衫跑下榻,“登登登”跑到梨花木桌边开始伏案作画。
顾承霄也不管她,自己穿戴好衣物,前往理事殿与众臣子商议要事,兖州铁矿案他不想再拖了。
——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天气阴沉沉的,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屋子内外都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湿气。
顾承霄抬步踏入翠竹阁内,就见一抹小小的烟紫色身影趴在梨木桌上,一手执笔,一手摁着宣纸,已经沉沉睡去。
桌案最里头挂着一幅婢女模样的画像,画中人栩栩如生,想必就是那个她思念担忧的巧雨。
窗牖被风吹得大开,雨点更加密集地溅到里头,弄湿了案上还未完成了翠竹图,小姑娘睡得很沉,因靠窗太近,浑身上下被淋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原本红润的唇被冻得乌紫。
顾承霄脸色一凝,将人抱起疾步往湢室去,边走边朝身后的婢女吩咐:“去备热水。”
沈嘉仪整个人昏昏沉沉,困得睁不开眼睛,直到男人将她从温热的水里捞起,替她擦干身子,又将她抱回到床榻。
娇软无力的身子触到柔软的床垫,她舒服地哼了一声,神色恹恹地睁开了眼,咕哝着:“好困啊……”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很容易犯困,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
“再淋一会儿,你就被冻死了!”顾承霄声音冷冷的,带着怒气。
下一刻,男人炽热的胸膛抵住她的后背,将人整个圈在怀里,沈嘉仪只觉得周身冰冷一散,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他拥着小姑娘睡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大掌去拭她的额头,触手滚烫,心里一沉,果然发热了。
弘福寺候着的寺医很快赶来,那人衣着寒酸,神色匆忙,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箱,跪地道:“小……小的见过摄政王殿下!”
一道足以让他惊惧的冰冷声音落下——
“内子被雨淋了一场,辛苦李大夫瞧瞧。”
“是是是,”李单忙不迭地点头,将目光转向床榻的方向,床帏早已落下,只露出一只细白柔嫩的小手,因为发热,白皙的皮肤透着薄红。
是个女子……又在摄政王的寝居内……
李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女子尊贵的身份,一旁的侍女在那只小手上搭了一块丝帕,李单不敢再乱看,错开目光细细地诊治起来。
半晌,他眉头一跳,突然抬起头。
自李单诊脉开始,顾承霄就将他所有的动作,一个不落地看在眼中,见到他神色有异,冷声问:“如何?”
李单颤着身子跪下:“回殿下,这位……”正不知道怎么称呼此女子,上座立即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叫王妃。”
“是是是,”李单又紧张又诧异,这……从未听说摄政王已娶王妃啊……
这种话他是绝对没胆子问出口的,忙将自己诊治所得说出:“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又加上淋雨受寒,这才发了热。除此之外,王妃是否长期饮用至寒汤药,另外还有一种至热之药,两相消磨,犹如困兽对抗,让王妃本就虚弱的体质更加不堪。”
至寒汤药便是避子汤,至热之药是焚香散,他虽是寺医,但为了生计,在富贵人家或是秦楼楚馆里接活甚多,避子汤和焚香散算是接触最多的两种药,他甚至无须问什么,一搭上脉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这种场合下,给李单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明说。
好在摄政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地点点头,“辛苦李大夫开药。”
李单跪着没动,看起来像憋着什么话没说,又不敢开口,迟疑了许久,朝主座上的男子磕了个响头,试探道:“王爷可否进一步说话?”
顾承霄剑眉微蹙,站起身:“请——”
两人很快移步至偏厅,李单背着药箱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禀殿下,小的方才替王妃诊脉,似乎摸出了……喜脉。”
“当真?”男人倏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李单立即如芒刺背,他听出了摄政王话中的惊喜,可这胎儿……
他硬着头皮:“属下行医数年,这喜脉应是不会错的,只是王妃身子孱弱,又时常喝避子汤这种至寒之物,还有焚香散余毒侵扰,这胎恐怕……”
怀了孩子,又喝避子汤,这种腌臜事在京都贵门中不算少见。
有些不容人的主母,为了防止妾室生下庶子争宠,会暗中将坐胎药换成避子药,硬生生将未成形的孩子打下来,残忍至极。
摄政王既然让女子喝下避子汤,摆明了就不想让她怀上子嗣,可方才得知女子有孕,殿下脸上的喜色他绝不会看错。
殿下究竟想要女子怀上子嗣还是不想?李单想破脑袋也未有结论,就听男人又开口——
“若尽力一试,你有几成把握?”
“属……属下才疏学浅,这胎恐怕无力回天……”
顾承霄整个人如一盆冰水浇下,僵在原地。他周身气场蓦地变冷,冻得李单浑身一抖。
李单犹豫了会儿,终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这一胎不足一月,本身按照王妃的身子,若悉心照料尚且能保,可焚香散毒性实在太强,加上王妃坐胎之后又饮下了避子汤……”
顾承霄眉宇狠戾之气更加摄人,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玉梨苑那一次,小姑娘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他赶去玉梨苑替她解毒,足足过了半日才喝下避子汤,他们的孩子应是那一天来的。
他戎马多年,天下哪一件事不是运筹帷幄、把控于股掌之间?可唯独这回,他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这焚香散的毒竟然如此猛烈,顾承霄一时间心乱如麻,早知今日,就不该让她喝什么劳什子避子汤!
一身蟒纹玄衣的男人僵站了许久,就在李单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时,那道冰冷中带着疲惫的声音落下:“辛苦李大夫开药压制发热,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这个李单毕竟只是弘福寺的大夫,背景虽然干净,医术如何还待商榷,易军医术高超,用药甚至比宫中御医还要老道,等他诊治之后再做定夺。
李单心中明镜一般,他不是摄政王的心腹,这种大事是绝对沾不上也不敢沾手的。
他不敢怠慢,就地找了一处小桌,颤着手开始写药方。
写完了方子,又左右斟酌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将方子双手呈到摄政王身侧的高几上,“请殿下过目。”
见半天没回音,他正要提着药箱退下,摄政王忽然转过身,那双冰如寒潭的凤眸看得他浑身汗毛倒立,“今日之事——”
“小的明白!”李单立即趴到地上,额头触地,“今日王妃只是淋雨发了高热,并未有其他不适!”
“下去吧。”顾承霄垂手,又背过身,透过大开的凭栏雕窗,雨点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泥泞,也溅痛了他的心。
——
顾承霄再次回到翠竹阁,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李大夫亲自熬了驱寒药汤送来,沈嘉仪喝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