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的一双眼,幼时却记了好些年。
我第一次见李瑾阙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现在想想,也是因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那时他尚未至长安城。
阿福也爱吃回香坊的糕点,每次我买了来分给他,他的眼会变得亮晶晶的,显得欣喜极了,手也朝我来比划着。
想到这儿,我微叹了口气,拉过鸣翠便向回香坊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前面便到了回香坊的地界儿,我们去瞧瞧。”
鸣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言语了好些,我笑望着她,也听她讲。
过了会儿她又提了刚才的话茬来,“小姐你说,街上的人那么多,好巧不巧刚刚就发生在我们面前,就像...就像是...”。
她有些惴惴然,顿了又不敢说,我接过她的话茬,“就像是有人演在我们跟前的是吗?”。
鸣翠一边跟着我,一边急急地点头,“对对对,小姐你也这样想吗?我觉得啊...”。
我转过身捂住鸣翠的嘴巴,“觉得甚么觉得,去回香坊喽。”鸣翠眨眨眼,我松了手她也不再言语,在后面一步一趋的跟着。
有些事情你不想它自会发生,有些事情没有料到它就已然发生,观事如观己。
但是,如何观人呢?我还未可知,且不如暂先放下,去做片刻的普通孩提吧。
就比如,此刻和鸣翠正在奔向回香坊的街道上。夕阳在我们身后,影子一长一短在身前,青石板上是大大小小跳跃的光点,小贩们的吆喝声响起,连带着心也热乎乎暖洋洋。
☆、离府前夕(1)
我回府时日已西沉,天色转暗。刚巧小厨房的油灯正亮着,香味儿直从里往外溢,细细闻着,似又有一股淡淡的胡葱芳香。
鸣翠正抱了一提小糕点跟在我后面,我回望去,阿福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他向来如此,独来独往惯了。
门口立着的徐嬷嬷见我回来,放下了扫帚迎了上来,“小姐回来啦,夫人吩咐了小厨房正做着宵夜呢。”。
我瞧着她脸上带了笑意,倒是生出几分喜气洋洋来。几个小丫头正拾掇花厅,见到我一一行了礼,然后又开始悄摸儿嬉笑打闹着。
“今晚夜宵是摆在了揽骓堂吗?”我看见一溜儿的丫头正往里端了菜去,徐嬷嬷闻声点了点头,“夫人说在揽骓堂看月亮格外好,小姐必是欢喜的。”。
我不禁莞尔,对着一旁的鸣翠道,“果真娘亲是懂我的。”鸣翠也笑,眉眼弯弯的,“夫人最是懂小姐的,我闻着,今日夜宵怕也是做了小姐爱食的角子呢。”。
我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真是甚么都瞒不过你的鼻子,灵的很呢。”。
“你先把东西放到苑里去,我去沉蕴堂瞧瞧阿娘。”鸣翠点头应下正要走,我又拉了她来,“今日之事,暂且莫要提及。”。
她见我放低了声音,转过来拍拍我的手背,“放心吧小姐。”。
进了内寝,母亲正在塌前叠着衣被襦裙,桌上的油灯正晃着影儿,只大概看得见母亲的侧颜。我走近一看,母亲今日一身淡黄夹襦,头发只拿玉兰白簪轻挽起,整个人都拢了柔和的光来。
“阿娘,我回来啦。”我趴在一侧帱帐架前轻轻道,生怕破坏了这幅好景致。“炤儿回来了,快和娘一齐收拾。”她见我走进,笑了笑朝我招手。
“母亲今日怎得不让据霜把蜡烛点着,屋里竟这般黑。”我坐在榻上,也拿过裯被开始叠着,“堂里眼见只还留了一小把蜡烛,我让她暂先收着,日后少不了要用的。”母亲望了望我。
母亲微又开口,“蜡烛这东西可不多得,这些还是去岁中秋佳宴后皇上赏下来的。”我微有些唏嘘,我听闻那时刚巧成都太守进贡了百余只白蜡,皇上分赐了一些,剩余的便让人收了起来。
“大抵普通百姓家中还是油灯多些。”我想起以往偷上屋顶时远远看去街市中的光亮,大多都是油灯照着的,微有些发怔。
母亲叹了口气,去柜里放了衣被,“是啊,这蜡烛也只少部分人才用得起的,更有些人连蜡烛都闻所未闻。你阿爹和兄长常年处于军帐关外的,也是油灯多些的。”。
母亲拉了我的手出堂去,“走罢,夜宵约摸着也该备好了。”我跟在她身后,心下却有些发沉。今日逞英雄之事,该不该就这样藏在心底呢。若是日后又翻了出来,又该如何,事情怕是远没有想象的简单。可是这法子,我现下着实是毫无计量。
正想着些毫无头绪的事,已经走到了揽骓堂,母亲先我一步走进堂内,“都摆好了吗?”。
“小姐!”韶灼早已在廊下候着,正向我跑过来。素白的银光正打在她身上,映得那身桃红衣衫有些发亮。
我抬眼一瞧,弯月正挂在了上空,几颗星星在旁点缀着,底下又衬着些深蓝的云罗,今夜月色也是极好。
“鸣翠在苑里收置着东西,说是这两天就要去扬州了。”她见我朝身后望了望,明白了我心中所想。“你们俩多费心了,待会儿回苑去给她也带点儿宵夜。”我点点头,拉过她正准备进堂去。
韶灼突然像忆起甚么似的,“小姐,你可知今日我见着谁了?”我被她这句话引了去,“今日你不是和赵嬷嬷去采买吗?”。
韶灼微颔首,语气有些波澜,“下午正巧要回府的时候,就碰见了李府的几位公子,你说巧不巧。”。
“李家大公子说是先前正见了你,约摸着是要回府了。如若小姐没有早些回府也莫急,想必是在哪个地儿走着伸伸筋骨,让我先回府里禀了夫人。”
我先是一阵讶异,听到他说,我要走着去伸筋骨竟生出些滑稽来。后又觉他心思巧妙,不禁暗叹他思虑周全,大抵那会儿他也是瞧见我闷闷的。
心下一动我便想起,那日夜间,李瑾阙便是在这廊庑下作舞的。
脑子里正想着事儿,下意识地我便用手拨了拨腰间的穗子,顷便转头问她,“李家的三位公子都在一块儿吗?”。
韶灼扶了我的肩头往里走,闻言也笑开了,“是啊,那李家的二公子看着倒是风流,却不甚言语。李家的三公子么,瞧着...倒是憨厚老实的。”。
这可怪了,之前邺叔父可曾说那三公子浑得紧呢。
我许久没听过韶灼如此快活的语气,“想必憨厚老实也颇入韶灼姐姐的心呢。”。韶灼反应过来,在我肩头轻轻掐了一把,“小姐又开始瞎胡闹,仔细着夫人收拾。”。
她放下手规矩的走在我身后,我转过身冲她轻做了个鬼脸,两个人又有模有样的准备进堂去。
作者有话要说:饺子在古时也作“角子”~新地图即将开启,炤炤准备下扬州啦
☆、离府前夕(2)
顷一转身,角子的香气竟扑面而来。我瞧着桌上的那几盏刻花碧瓷碗,有些热气已在空气中打着旋儿的浮了出来。
落挽在母亲跟前站着,望着我也轻轻笑了,“小姐仔细着脚下,吃食在这儿跑不了的。”。我有些羞赧,便换了小步子慢慢移到母亲身边坐下。
“坐这儿能瞧见月亮,戌时已过亥时未至,月儿皎洁,配一碗暖呼呼的夜宵是最舒服不过的了。”我冲母亲笑道。
母亲一阵莞尔,拿小勺往另一个碗里盛了些递给据霜,“你把这碗拿去给鸣翠那丫头,再捎带点小食去。”。
“母亲如此体贴,最是懂我。鸣翠那丫头好食五福饼,甜豆沙瓤的亦是她的心头好。”母亲闻言轻刮了我的鼻尖,“你呀,我都备下了,你平日里课业也辛苦,想吃什么就给王橱役说。”。
鸣翠那丫头机灵的紧,最是爱打着我的名号,譬如她最喜食一款小糕点,又不好吃独食,就偏要喂了我的嘴前来,“小姐不吃么?这可是你平素喜欢的哦。”。
我听过母亲的话,面上嘿嘿一笑,眼睛却是盯着碗中眨也不眨的。
母亲唤了落挽和韶灼在一旁的小桌前也坐下,菜品一一被拿开罩子,有五福饼,佛手酥,“热腾腾的这个是什么?”我拿箸筷去掇了掇,竟是软软的,松开来又恢复了原样,闻起来似有米香。“这个叫糍糕,用稻米做的。”
我又去瞧了眼下碗中的小样式,有些奇怪,“这和平时吃的角子怎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