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16)

人生就是一本充满问句的书,不断抛出疑问,不断查寻答案,不断解开疑惑,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慢慢将那本充满空白的书补充完整。

可是宋淑曼觉得,她的那本书就停在了这一面,怎么都翻不过去了。

第13章 询答

宋淑曼前一夜没睡好,疲态挂了满脸,回了家,李管家见宋淑曼这样憔悴,连忙询问:“小姐这是去哪了?厨房里还煲着鸡汤,我去盛点出来。”

宋淑曼叫住李管家,“不用了,我回自己屋里休息会。”刚踏上第一层台阶,宋淑曼突然回头看着李管家,“李伯,人这一生会遇到数不清的人,每一份相遇都有意义吗?”

“每个相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能被我们记得的相遇就都有意义。”

宋淑曼躺在自己的床上,家里比医院舒服的多,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不用睡在硬邦邦的板凳上,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出现的确是姐姐的脸庞。

宋淑曼回味李管家的给她的答案,才发现无论是问题还是回答都有一个缺漏,没有人能定义真正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家里休息了三两天,宋淑曼想着出门透透气,随意走着,便是到了梨园门口。到底是缘分使然,还是心里惦念着,宋淑曼自己也分不清了。

探了半天,台上的戏都唱了两场,还是没见到姐姐身影,往日随意来听戏喝茶时,偏偏好巧不巧地次次都能碰见。心里惦记着,反是找不着了。

一连来了好几天,心全不在戏上,手里的茶喝了一杯接一杯,喝得她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台上戏子舞水袖,小碎步转了满台,宋淑曼厌了相似的戏码,下了座位,在一楼的楼梯口处撞见匆匆而过的周汝,她在背后喊了声,“周姐姐。”

周汝抱着她的那把琵琶,前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来,装作没听见般,不知去了哪个包厢。

宋淑曼只觉周汝有意躲着她,她不过想问问,姐姐身体如何,可有好好歇息。

宋淑曼原是想摸着记忆里的方向,去她的休息间看看能不能碰到面,又被自己脑海里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不是蹲着人了,哪有未经过允许这样做的,倒像是强盗小偷了。

宋淑曼原路返回,隔间不知坐了哪位大人物,方才台上唱戏的小戏子这时候在门口处。

小戏子卸了妆发,换了身平常衣裳,十六七岁的少年样,挺拔身子端正,“太太,少阳唱得好吗?”

里头的声音细细传来,“听得我犯困,便眯了一会儿,睁眼就唱完了。”

“太太若是想听,少阳以后可以只唱给太太一个人听。”

“长得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是装作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

宋淑曼故意走得慢些,想看看里头坐着的是哪家的漂亮太太,把少年郎的心都勾了去。

门帘从内掀开,屋里的人和宋淑曼撞了个照面。

“偷听?”

宋淑曼忙低头示歉,她是记得这位太太的,上次和青梅撞上的沈太,不是位好惹的太太。

“太太误会,只是路过。”

沈太冷笑,像一条傲慢的毒蛇,她捏着宋淑曼的下颚,要宋淑曼抬起眼来看着她,“撒谎。”

“城东宋家长女,在隔间听戏,方才离座寻人,这会儿才回来,并非有意撞见。”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

沈太松了手,背过身去,“你找的何人,总是在这园子里吧,若是走也走不远去。”

她的意思清楚得很,就是要宋淑曼把见的人找来。哪有什么见的人?宋淑曼怕牵连姐姐,不敢讲她的名字,可她思来想去,这园子认识的,不过只周汝一人而已。

“支支吾吾的,是偷见情郎害臊,还是根本就是个唬我的幌子?”

周汝寻来的时候见宋淑曼还愣了愣,她是找小戏子来的,低声责问那少年,“我当你去哪了,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太招手让周汝替她倒茶,少年却去了,周汝护在宋淑曼身前,“沈太,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站这儿,人多,怕扰您清净。”

“又不是哑巴,既然长了嘴,问我做什么?”

周汝背过手偷偷给宋淑曼比划,偏头贴着宋淑曼的耳边,轻声地只用两人听得见的音量,“楞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也不看看是谁,那是大太太,你惹不起的。”

“不给我个交代也想走?也不怕把命都留在这儿了。”沈太低头喝茶,眼都未抬起一下。

“太太,宋小姐绝无恶意。”

“也是,在场有恶意的,不是正在这儿坐着吗?”沈太看向周汝,明明长了张面善的脸,话也讲的温声细语,却次次都让人畏惧着。

周汝知道自己讲错了话,“周汝并无此意,一时嘴快,还请太太宽恕。”

“说话前,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亓少阳砰得一下双膝跪地,“都是少阳的错,请太太恕罪。”

沈太低顺着眉眼,她的声音温柔,却是瘦得让人觉得尖锐,“你师父不好好教你唱戏,净学了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要赔罪是吧?你这眼睛生得好看,剜下来,就当赔罪了。”

“唯愿太太高兴。”亓少阳起身,拿了桌面上的水果刀,刀尖没有迟疑地往眼睛去,周汝夺过刀来,刀刃擦过亓少阳的面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血滴子冒了出来。

周汝拉着亓少阳跪在地上,“太太,少阳还小,仍需靠着这行吃饭,求您高抬手,饶这一次。”

沈太抬手小幅度挥了挥,“罢了,今天天气好,我不想见血。”

“喝的茶先记账上就是了,我下次一并结了。”沈太拎了手包,高跟在木质地板上踩得做响。

等脚步声听不见了,周汝才起身拉着亓少阳的手腕到椅子上,给他拿药来擦拭刚才的伤口。十几岁的少年郎,干干净净的,脸上要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不见你怕的,是不想活了?要是真瞎了眼,是想班主养个废人?”

“惹上谁不好,偏是沈太。她那时候要是有孩子,都能有你当年来梨园那般大了。”

亓少阳这时还在替沈太讲话,“太太心善,只是嘴巴毒了些。我头一次登台,太太便在,一唱这样多年,若是太太不想听了,我便不唱了。”

周汝不知道沈太给亓少阳下了什么蛊来,气他不成钢的模样,故意拿沾了药的棉签按压他的伤口,好在伤口尚浅,亓少阳不觉痛,这点小伤还没练基础功的伤来得疼。

“说得倒是轻快,你若是不唱了,指望沈家收留你?”

“亓少阳,你该明白,无论沈太对你有恩还是你对沈太有情,她都已经是沈家的大太太了。沈府的牌匾就挂在那儿,你哪天要是能把它砸了,再来和我絮絮念你的大太太。”

“你若是想命活长些,就该躲着沈太远点。你当你是铜头铁臂,非往枪眼上撞,还能安然无恙?再有下次,班主都救不下你来。”

亓少阳不说话,周汝知道,小孩子固执,少阳更是偏执。横竖说了也不听,便收了药,将棉签丢入垃圾筐里,“今天的事藏不住,你等会儿自己去找班主解释吧,别是带上我,我可不想为了这种事受罚。”

周汝出了房间,被还待在门外头的宋淑曼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姐姐为什么躲着我?”

“我该说你愚笨还是夸你聪慧,既知道我不想见你,就该懂事躲一旁去,偏还要撞上来。今天我要是没来,到时候你是少胳膊断腿的,我可不敢保证。”

“她不过是个沈家的太太罢了。”

“你知道什么?那可是陈念。她至今膝下无子,她丈夫的弟弟早就接手了沈家,你以为她是怎么坐稳沈家大太太的位置的?”

“她纵是再有手段,这江宁府总不是她沈家独一家的。”

“确实不是,只是我都不惹不起。宋小姐要是想明争暗斗,也请换个地方,别给梨园招来麻烦。”

周汝心下一横,请客出门,不想和她再争论这些,她们本就不是一道人,立场不同,何苦争同一件事,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姐姐。”宋淑曼拉长了音调,一双眼睛地盯着周汝,要滴出水来。

周汝心里闷得慌,再听不得这声称唤,她不明白自己今日怎么就失了态。她明白宋淑曼的真切,感知地到淑曼的有意亲近,所以周汝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宋淑曼划清界限,她怕和宋淑曼走得太近,接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就再也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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