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她与陆安之相识的最初,他待她冷漠,实属寻常。
林卿卿忽然不懂,这样的陆安之,为何会为了她几近疯癫?亦或,那个眸底染血,抱着她整个都在发抖的人,全是她的幻觉。
林卿卿琢磨不出结果,却是晃神的当下,眼瞧着这张脸忽的近前。
“是个结巴。”
林卿卿猛地僵住,那一瞬,好似只看见了他黑色瞳仁里自己的模样。
林卿卿直至陆安之离去才收回神,亦才反应过来,她与陆安之目前为止仅说过两次话,却两次都结巴了。
林卿卿忍不住扶额叹息,她便是太过紧张,也不该如此不争气。
忒丢脸。
片刻后,月折抱着厚厚的锦被进门,林卿卿已收拾好心绪,忙接过:“谢谢你,月折姑娘。”
从前她与月折也不曾说过几句,只觉得整个三辰宫都是恶人。现下仔细瞧了,才发觉月折是一身飒爽之气。她身上是三辰宫一贯的墨色衣裳,唯发带选了朱红色,平添女子的妍丽。
月折看着林卿卿将锦被抱过去,收拾床榻利落整洁。迟疑了会儿,开口道:“林小姐,你似乎没有自己是个囚徒的自觉。”
“囚徒应该如何?”林卿卿无谓笑着。
三辰宫做的是取人性命的买卖,素未幽囚过人,月折一时也说不出该是如何模样,只觉得绝非林卿卿这般自在。
林卿卿收拾好床榻,摸着软软的被子,转身坐在床侧:“月折姑娘,方才有事我忘了和他说,你可否代为转告?”
“你说。”
“我想请你教我习武。”
月折顿时无语,“林小姐,我仍是那句,你是否该有些被困顿的自觉?”
还不曾听说,哪个被幽囚的人有这般自由?要书给书,要墨给墨。一日三餐不间断,锦被还是绵软厚实。现下可好,还要习武。
林卿卿仍微笑着:“我知道这事你做不得主,你可以去问陆安之。”
“林小姐!”
“我知道习武须得从小就练,我现在开始是晚了,不过多少学些能够防身就行。”
“……好。”月折终是无奈应下。
次日,卯初。
林卿卿站在窗前,瞧着太阳还没冒头,月折已经在院内的空地上练剑。远处是还未散尽的层层云雾,月折的身姿极快,林卿卿甚至看不清她的身法同来回的招式,只觉得长剑如影一般舞动。
灵动的剑影,和着背后云雾缥缈,仿佛画境一般。
林卿卿回到桌前,执笔落画。林昌邑虽说不曾教她念书明理,但丹青与琴艺,她却是学得极好。
半个时辰后,月折进门径自走到她桌前,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望见桌上那幅丹青。
纸上仅落了墨色,不曾上些鲜艳。然那山峦重叠,云雾旖旎。甚至手握长剑那人,都绘得仿佛真的一般。
“你画的是我?”月折一眼便认出。
“嗯。”林卿卿笑着将画转一个方向,好让月折看得方便些。
月折凝着画上之人,忍不住开口:“画得真好。”
林卿卿被夸的略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年林昌邑执迷于要她画人,因此她画人的手法确实比绘景强些。
月折想起昨日还与她反复强调,该像个囚徒一般,眼瞧着林卿卿依旧这般自如,倒叫她有些不适。
遂抬起头,将一盒膏药放置林卿卿眼前,正色道:“这是风止公子要我交予你的药膏,可治愈你脸上的疤。”
“还有,习武之事公子允了,用过饭我便开始教你。”顿了顿又道,“你的衣裳繁复,不适宜练武,稍后我找身简便的给你送来。”
林卿卿眸子亮起:“多谢月折姑娘!”说着,还学着他们江湖人的姿势正经拜了一拜。
“叫我月折就好。”
月折说罢就走,林卿卿忙冲她喊:“那你叫我林卿卿,或者卿卿也好。”
月折步子没停,却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知道了,林卿卿。”
饭罢,两人歇息了片刻,月折便带她来到正殿前。
在山巅之上,这一处的地界,最是空旷。
这是林卿卿第二次来到这里,那一次,是她逃跑,匆忙跑过,也不曾多看一眼旁边的景致。这时望见正殿上方的“日”字,再瞧向两个偏殿,顿时明了何谓三辰宫。正是日月星三宫。
然一个江湖帮派,还是个杀手组织,于山巅立宫殿,又叫了这般名字,委实是胆大了。
“林卿卿,你没有功底,我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
“现在你看着我的动作,就从扎一个马步开始。”
月折双手握拳,身子下蹲。林卿卿学着她的模样蹲下,随即便听着月折指教:“背打直,脚要站稳。”
“好,先站一个时辰。稍后歇息,再站两个时辰,依次累加,直至天黑。”
初时,林卿卿目光尤为坚定,然不过一刻,小腿便忍不住发抖,月折也不说她,只转身进了月字偏殿。
林卿卿紧咬着牙,汗水不多时便开始顺着额角下滑。后来汹涌,却是眼睛都不能眨,一眨,汗水便会滑过眼睛,酸涩异常。
正殿内。
夕阳的昏黄洒过阁楼,目光所及,殿前的女子已站了整日。
月折恭敬立于一男子身后:“林小姐闺阁娇养,底子不好,其实不宜习武。”
“她说是要防身,应是有别的打算。”
“公子,我便这样教下去?”这法子稳妥,但也慢。学久了也不过强身健体,没甚用处。
身前男子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
“当年一百进十,你如何夺魁?”
“我是杀手,不赢,死得便是我。”
男子眉梢微挑,眸中泛过一抹兴致。“你说,她何来的对手?”
月折一时不解,略琢磨了会儿才明白其意。他们是为活命而拼命,林卿卿一个娇小姐哪来的心气?
男子缓缓道:“意志顽强,也是难得。”
月折默了默,终是疑问:“公子,林小姐确定是被您幽囚?”
“嗯?”男子侧过脸,光晕洒过,太过硬朗凌厉的侧脸难得显些柔和。
月折道:“她住在这里,像在自家一般恣意。”
男子又看向殿前的女子,她发抖了至少半晌,但每次月折走去,说是到时间可以歇息片刻,她便歇着,甚至还同月折说些闲话。但从不开口求饶,亦不讨价还价。
说要习武,便用尽全力。
男子唇角添些笑意:“她在林宅可不会这般放肆。”
第7章 不怕
数日后。
用过晚饭,林卿卿兀自琢磨了会儿白日里月折教她的招式,便又伏在案前将书册上的内容细细看过。
自陆安之说过她是结巴后,她已有多日不曾见他。问月折,月折是一概不说。幸好她近来身子被摧残得厉害,入了夜还得抽着空看书,再晚些便是沾了床就入睡。
如此,竟觉得日子充实,不难捱。
林卿卿握了笔,正抄写书册的内容,外头凉风卷过。
“公子。”
她听着月折的声音,便知晓陆安之终是来了。林卿卿欢喜得就要站起来,却是眼瞧着陆安之旁若无人坐了前厅主位,月折紧接着道:“月树回来了。”
月字殿的人除了月折常跟在陆安之身侧,其他人林卿卿几乎不曾见过。她晓得陆安之应是有正经事,遂又坐了下去,安稳做她的隐形人。
屋内很快进来一个男子,他双手抱拳恭敬一拜:“属下拜见宫主。”
“办妥了?”陆安之眸色淡然,仿佛寻常小事的问询。然饶是如此,依旧平白令人觉着一股压迫感。
林卿卿明明局外人,亦是连带着气都不敢大喘。
唤作月树的男子余光望见屋内还有生人,迟疑了片刻,但见陆安之并不说什么,随即道:“是。孙敬梧的人头已经放到宿州衙门公堂之上,赏银十万两属下也已取来。”说罢,便是自怀中取出银票,当面交于站在他身侧的月折。
月折并未伸手去接。
陆安之摩挲着椅子上的扶手,嗓音略沉了些:“你先拿着,挥霍几日。半月后,去一趟北燕。”
月树握着银票的手指蓦地一紧:“请宫主吩咐!”
“燕都的沈将军,我要他的命。”
林卿卿猛地抬头,陆安之说得轻巧,偏是有十万两在前。且那北燕的沈将军是何等人物,便是林卿卿身在闺阁之中也曾耳闻,那是两国交战,北燕得力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