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285)

无奇这会儿正低头看那些涉案之人的证词,从头到尾看去,却也没什么可疑。

她便问道:“魏大人,砒霜是事发前一天买的,在吴娘子买砒霜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县官微怔:“这个、并没有听说。”

无奇道:“我可以见见陈秀才吗?”

县官犹豫片刻,终于道:“如果郝大人想见他,本官自然立刻传他前来。”

无奇笑道:“有劳了。”

于是县官只得传了人来,叫快去将陈秀才带来。

陈秀才很快到了。

他看着中等身材,人有些清瘦,脸上果然带着淤青,后颈上还贴着膏药。

神情看着虽然憔悴,但整个人看着还算顺眼。

上前行礼后,魏大人说道:“这是京城清吏司的郝大人,要话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

陈秀才听闻是京城来的官员,脸色一变,有些不知所措:“是。”

无奇看着他,见他相貌倒不像是个大奸大恶的,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不能先下定论。

于是道:“陈秀才,我刚才看了众人的口述,吴娘子是在服毒的前一天买的砒霜,不知那天是否发生过什么不一样的事?”

陈显世道:“回大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事。”

“那你因何跟夫人争吵。”

“我已经说过了,只是因为不相干的小事罢了。”

无奇笑了。

陈秀才偷偷看她一眼,看到她的笑,不由一怔:“我、我并未说谎……所有的都在供词里了。”

无奇道:“你敢说,你跟吴娘子的争执,跟你不想提的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吗?”

陈秀才本来脸色还算正常,听到这句,脸色顿时显而易见的惨白起来,他瞪着无奇,像是白日见鬼。

旁边的县太爷跟郝三江、春日也都愣住了。

这供词上半个“女人”都没有提过,而且陈秀才向来品行端正的很,并没有拈花惹草之举。

陈秀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县官,嘴唇抖了抖,仍是决定负隅顽抗:“我、……学生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面前的不过是个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青嫩秀丽的脸。

但看着那双晶莹剔透似的双眼,秀才却几乎有种无法遁形之感。

无奇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当然知道,你是新丧了妻,神情虽然憔悴,但衣着打扮却依旧的从容端正,这若是你自己收拾的,只能说明你是个冷血之人,但你未必会自己留意这些,自然是有人替你打理。”

如果陈秀才是冷血之人,他的脸色就不至于如此憔悴,而且他的袍子虽然看得出来是旧的,但是鞋子却是簇新的,一个丧妻而痛失爱子的男人,怎么会有心去换一双新鞋子。

早先在官道上郝三江询问那些送殡之人,从中得知陈秀才的母亲早亡,家里也没有别的姊妹弟兄,再加上魏大人说这几天秀才一直躲在外头……

所以这个在如此敏感时机给他从头到脚都收拾的如此利落整齐的,一定是个跟他干系匪浅的女人。

看着无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陈秀才的手贴在衣袍的一侧,手指慢慢地向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无奇淡淡一笑,道:“这双鞋子不错,是她给你做的吧?”

陈秀才的手蓦地一松。

他的眼前发昏,身形晃动,几乎忍不住要跪倒在地。

魏大人如在梦中,却总算是反应过来:“你、你真的在外头养着女人?”

陈秀才只顾喘气无法回答。

魏大人惊心动魄,大声叫道:“难道真的是你因为奸/情而谋害了吴娘子母子?”

“不不,不是!”陈秀才立刻大声否认,“我没有!”

无奇看着他的反应,微微挑眉。

魏大人气急败坏:“混账,这可不能再听你的片面之词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隐瞒的,还不快快说来!”

县老爷的确是着急了,他是本地的父母官,出了双尸案,他却连嫌疑人在外头有女人都不知道!这已经算是失职了。

无奇看了他一眼,她倒是不想过分苛责县官,毕竟陈秀才的外表还是很具欺骗性的,加上他的家世良好,又有不在场的铁证,县官想不到也是有的。

陈秀才终于还是双膝跪地。

他的手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摸到脚上的鞋子了,刚才无奇打量的时候他就有点心虚。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在一个照面间就窥破了他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别说是陈秀才,就连郝三江也瞪大了双眼,他想插嘴,可又怕自己反而说错了话。

他没有亲眼目睹过无奇处置案子的情形,此刻看着她淡淡地坐在椅子上,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可偏偏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能够直中要害。

三江忍不住啃了啃自己的手背:“这小子……呃不对,这丫头真的是……说自个儿不能通神,叫我看着已经算是通神了!”

无奇打量着陈秀才:“你在这样重要的问题上说谎,自然便有了作案的动机,若还是冥顽不灵的继续负隅顽抗,就算你是秀才,只怕也要尝尝这县衙里的刑具之滋味了。——魏大人你说呢?”

县太爷简直恨不得先把陈秀才狠狠敲上几棍子:“当然,倘若他真的是谋害吴娘子跟陈金生的凶手,别说是刑具,能干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来,凌迟处死还是轻的呢!”

陈秀才哪里禁得住这些,又听魏大人撂了狠话,便忙嚷道:“天地良心,我从没有害过他们母子!”

终于,陈秀才说了实话。

他的确在外头有个“相好”,不过他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做的很隐秘。

而他跟吴娘子争执的那天,也是因为吴娘子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跟他吵了起来。

当魏大人审讯的时候,他怕说出来坏了自己的名声,同时也怕增加了自己的嫌疑,所以才捏造了个拙劣的借口。

魏大人步步紧逼,问出了他在外头的相好是何人,原来那女子是个流落此地的寡妇,当年陈秀才因见她落难便给了她几两银子安身,此后那女子便在南街上靠做点手工度日。

半年前她又见到了陈秀才,自然很是殷勤,一来二去,竟是勾搭在一起。

魏大人听得目瞪口呆:“你、你可真是衣冠禽兽啊!放着家里的……还在外头跟寡妇乱来!”

陈秀才又难堪又恐惧:“大人,我不是……”

魏大人几乎暴跳:“你不是什么,你难道没做过?可恨你居然还瞒的密不透风!”

郝三江听得又唾弃又羡慕,这个看着瘦歪歪的狗东西,居然养着家花,又在外头啃野花,而像是他这样年青有为相貌英俊体格魁梧的大好青年,却一个“花”也没有。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眼无奇身旁的春日……郝三江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春日姑娘变成自己的“家花”。

只要有了家花,他贞洁烈男郝三江从此绝对不会多看外头的野花一眼,若是有敢蹭上来的,就统统地踩死。

无奇道:“既然你行事隐秘,为什么你娘子又会知道此事?”

陈秀才道:“我本来也不晓得,那天她突然问起我来,把我也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争吵的?”无奇问。

陈秀才不太愿意说这些,简直像是自揭脸皮,但是也由不得他了。

那天他回到家里,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吴娘子抱着儿子坐在床边,也没有做晚饭。

秀才以为她不舒服,便问了几句,谁知吴娘子说道:“我去过南街了。”

陈秀才心跳都停了,睁大双眼看向她。

吴娘子抬眸看着他,直勾勾地:“夫君,你会休了我吗?”

陈秀才有些不知所措,忙道:“当然不会!你、在胡说什么?”

吴娘子喃喃道:“娘说,若是不管此事,将来你迟早会休了我……”

“我、我不会,”陈秀才定了定神,心中却更加惊跳,从吴娘子口中他知道了是岳母告诉她的,但岳母又怎会知道这样秘密的事?“你别乱想。”

吴娘子把儿子抱紧了些,喃喃道:“我不走,我哪儿也不走,我不回去!”

陈秀才莫名:“你在说什么?谁叫你走?”

吴娘子突然厉声叫道:“你别想赶我走!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你害我就算了,别想害我儿子!我……我宁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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