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欢呵呵一笑,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就要下山。
那厢却忽然把手伸了过来,聂欢蹙眉看去,叶澜双手指又细又长又白。
“干什么?比手白?”,他问。
见那人没有收手的意思,聂欢言归正传道:“方才打斗时掉地上,被食人蝙蝠啃得渣都不剩。话说,你怎么这么肯定那梳子能把女鬼引出来?”
叶澜双:“梳子上有根黑发,而老太太头发是白的。房中到处布满灰尘,唯独梳子很干净,近期有用过。”
好吧,确实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虽然聂大侠不想承认。
“你又怎么确定那根头发一定是珍娘的呢?”,聂欢说。
叶澜双:“不确定,赌。”
“……”
“赌她会为了把梳子暴露身份?”,聂欢扒开一根拦在路中间的刺问道。
“木梳表面磨损严重,那是经常抚摸导致,此物对她来说很重要。”,叶澜双简短地解释道。
“你干嘛对这方面这么敏感?不会是你送人家的定情信物吧?”,聂欢天马行空地鬼扯。
叶澜双选择性沉默。
也就是说此人昨天看见梳子时,就狐疑那把梳子很有可能是重要人物送的重要信物,所以拿走了它。
如果不是,女鬼自然不会现身,如果是,女鬼便会不顾一切代价抢回。
聂欢想得入神,脚步慢了下来,叶澜双饶去前面,顺开拦在路中间的刺,又说:“为何不顾被围攻的危险,也要从我这里拿走木梳。”
“为了保护你啊,危险都让我独自承受,你信么?”,聂欢嬉皮笑脸。
叶澜双顿了顿,差点就信了,但他清楚这不可能。
聂大侠失了笑意,眼神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你呢?悄悄拿走木梳,还断了根齿,你掰下来做什么?”
叶澜双没有立刻回,好像也不打算回答。忽而间有种细微的猜想在各自心里揣测着,谁都没再说话。
叶澜双的赌注是对的,珍娘的丈夫第一次进山就死了,那么散出她上吊和变鬼消息的只能是她自己。
而且这些年她经常在那间竹屋出没,木梳于她而言很重要。聂欢刚才躲避蝙蝠时无意中看见叶澜双揣着那把梳子,顺道拿了,得到时便发现断了根齿,昨天他开抽屉时明明还好好的,不是叶澜双掰的才怪。
女鬼为了一把梳子暴露身份,必定是重如性命。
就是这把重如性命的梳子,聂大侠路过岩石时,冷着脸随手一丢,被追在他后面的食人鸟连着石头一起啃得渣都不剩……
“其实来的也不一定就是珍娘,是人是鬼,一切要看见真面目才知道。既然莲城粮食异常,就从这条线摸起,挖出那帮朝廷兵,我便算任务完成,女鬼不女鬼的,又不关我事。”
聂欢说着跟了上去,一路畅通无阻,竟连拦路的刺也不在了。
叶澜双默默听着,难得主动说道:“若是同一人所为呢?”
聂欢陷入沉思,还没沉思出个所以然,宝才嚎啕大哭声音响彻山谷。
二人三两步赶到,只见他小小的怀里抱着个老人……不,是半个老人,另一半已不知去向,应该是被蝙蝠吃了。
“奶奶,奶奶你醒醒,你走了……孙儿怎么办?奶奶……”
“奶奶……”
其余的村民之所以没出岔子……聂欢从叶澜双眼里得到了答案,他既然设计引女鬼,势必会提前做好了保护措施,或许……村里现在都是澜双剑阁的门徒。
“不是让你们在家待着别动吗?”,聂欢有些来气。
宝才哽咽得撕心裂肺,人又小又可怜。他说:“奶奶以为我跑出去了,便出门找我……所以就被蝙蝠吃了……呜呜呜,呜呜呜……”
叶澜双面上没有半分动容,他似乎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感伤而感伤,也不会因为谁死了亲人而产生共情,他就像一面没有人情味的壁画,静静地站在院中一隅。
这样的场景聂欢见过太多太多,他叹了口气,伸手捂着宝才的眼睛,“别看了,你奶奶已经走了,她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活在你心里,活在世间的每个角落。只是你看不见她而也,并不代表她不存在。”
小儿的泪水顺着聂欢手心淌个不停,“真的吗?可是,我……我,我没家了,奶奶不在,我该去找谁?我什么都没有了。”
聂欢仿佛看见了那时的自己,只不过他比这小儿惨多了。不过惨这个东西,不是比失去多少,而是给内心带来的伤害和冲击有多大。
小儿生不逢时,村里被女鬼折磨得面目全非,他像是被人间遗弃的一粒微乎其微的尘土,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下也走了,于他而言,这就是天大的痛苦。
聂欢说:“你还有你自己,要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你会主宰自己的命,不需要依靠谁。不论是亲人……还是你多么重要的伙伴,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去,若自己不够坚强,谁都救不了你。”
宝才半懂不懂,他仿佛从聂欢的话中寻到了一丝安慰,小小的人儿抱着膝盖不停颤抖。
一直面无表情的叶澜双听到这话,抬眸看了眼聂欢,深色的眸子刹那的浑浊与暗淡。
宝才仰头问:“你这么懂,也曾经心痛过吗?”
聂欢呵呵一笑:“我心是铁打的,不会痛。”
“怎么才能把心练成铁打的?”,小儿天真地说着。
聂大侠垂眸看他,“经历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宝才一把鼻子一把泪,“可是我很没用。”
“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生无用之草。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不尝试,怎么知道自己无用呢?总要学会面对不是?”,聂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想跟他说这些作甚,他也不会真的懂。
但又想着,若那时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位导师,会不会要好受些。
宝才:“可是……可是,你这么坏,你怎么会懂这些呢?”
“……”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宝才擦了擦鼻子,渴望地看着聂欢。
“不可以!”,叶澜双终于屈尊说话了,却是句欠揍的话。
直到聂某人冷眼看去,他才又补充道:“他跟你回那个地方,不妥。”
废话,还需要你提醒吗?带他回血凝宫,还不如等他在这里自生自灭。聂欢这样腹诽着,本来也不打算让他跟着自己,他有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不是说桃园的那位大侠游历人间,只要有人受尽疾苦,便会接他们去过好日子吗?为什么我们村都这样了,他却不出现?都是假的,骗人大侠。”
宝才一番话,让聂欢顿时清醒过来,勉为其难与姓叶的对看了一眼,凝神道:“你好好回答我,这话谁告诉你的?”
“以前人们还清醒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传啊,说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桃园那位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饥饿,我们贫苦,被女鬼折磨得疯疯癫癫,掉着口气不就为了等大侠出山,救我们于水火中吗?可是……这根本就是假的,他根本体恤不到我们平常人的痛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宝才说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话。
聂欢一度沉默,良久后淡淡回道:“何必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傻不傻。”
那天聂欢帮忙把宝才的奶奶安葬在了山里,小家伙磕过头后,许下将会继续寻找桃园的誓言,一定捉住女鬼,带村民们脱离苦海。
聂欢跟叶澜双动身去了莲城,小儿站在被蝙蝠啃去一半的草屋前,瞳孔里闪着泪花,期待着……期待着……那两人能回头带上他。
聂欢绕过山路,每转一个弯,便见那崽子像只小狗一样,静静守在门口,倔强得一动不动。
直到小人渐渐缩成一个原点,视线就要看不见,聂欢的心像被人狠狠揪着,重重地往下沉。
反观叶大盟主,风雨不动安如山,好一派无所牵无所挂的作风。
聂欢的心被抓得难受,暗骂了一声,说道:“拜托你个事。”
那厮从喉咙里挤出个“嗯”,摆出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把他放在你的澜双剑阁!”,聂欢话落,感觉那王八蛋不是很想答应,于是补充道:“从现在到他能自力更生的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叶澜双还是那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的高姿态脸,他说:“小儿天性泼辣,且再过些年岁叛逆心重……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