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堪堪十三岁的女娃娃,身边还带着一名幼弟,在如狼似虎的大娘子面前除了用这种拙劣的法子自保下,根本就没有其它办法。
话是骂过的,却并非本意,只为了自保。
那一刻,扶苏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稚嫩面孔,一边流着泪,一边哽咽而生涩的辱骂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病弱妇人。
那种痛似乎穿透时间、记忆、空间,凭空的出现在他面前。
男人霍然攥紧手中折扇,心间骤疼。
“公子?公子?”青路的手在扶苏眼前轻晃了晃。
扶苏突然起身朝外走。
“公子,您要去哪啊?”
“寻傅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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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班从卫国公府出来后不久,便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
京师晚间有夜禁,虽还没到时辰,但若是平时,现在这个时候定然不会有人纵马。
傅班转身朝后看,只见来人骑一白马,身上月白长袍飘然而起,几乎与身下白马,身后月色融为一体。
“傅大人!”扶苏勒马于傅班跟前,“有一事相求。”
扶苏此人,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尤其是那些违背了他意愿的事,比如救一个劣迹斑斑之人的姨娘,再比如这姨娘身上还背着一桩牵扯到皇家的案子。
虽扶苏与陆婉吟有过约定,但他却并没有跟陆婉吟说过,他救出来的这个人是死是活。
今日,他放傅班回去,今晚,那位兴宁伯爵府的三小姐就有可能丧命。扶苏知道这一点,却并未阻止。直到方才,他改变了主意,他终于决定救下这位背负着滔天大案的兴宁伯爵府的三小姐。
“扶苏公子?”傅班面露疑惑,不知扶苏为何突然追赶而来。
“今日请傅大人过来本就是想商谈巫蛊之乱一事,怎么话还没说完,傅大人就要走了?”男人骑在马上,垂眸看向傅班之时容貌清冽,身后月光倾洒坠落,神袛一般。
傅班听到扶苏此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扶苏这是准备要将那线索告知自己了。
傅班又与扶苏回了卫国公府。
院中,月下,扶苏的脸浸润在凝霜白雪的色中,他轻启薄唇,道:“说这件事前,我希望傅大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说。”
“昭狱内有一位刘太监的姨娘,是兴宁伯爵府的三小姐,我希望傅大人保她一命。”
傅班沉默半刻,“若是她知道线索,却拒不答,便是我想保,也保不住她。”
扶苏摇头嗤笑,“我敢肯定,此事与陆三小姐没有任何关系。”说着话,扶苏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放到两人面前的石桌上。
傅班低头看一眼那荷包,伸手打开,倒出里面一块又一块明显被剪碎的金子。
“这是一个金子小人,傅大人知道我是从哪里寻到的吗?”
傅班攥着荷包的手收紧,他正视着面前的扶苏,像是在审视他,又像是在想着一些其它的东西。
扶苏道:“傅大人应该清楚我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傅班当然知道,他去过几次,皆无功而返。
“如此,傅大人可保那位小娘平安?”
傅班垂眸,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金子小人,道:“嗯。”
扶苏打开折扇,撩袍坐到石凳上,又笑道:“事到如今,傅大人不如与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桃园藏金一事到底是谁谣传到傅大人耳朵里的?”
第23章 手把手教
陆婉吟想了一夜,该如何救出她的三姐。她势单力薄,无人可靠,到底该怎么办?
“小姐,黎府送来的帖子。”
黎府?首辅府?黎宇嘉?
陆婉吟想到那日在卫国公府投壶之际,黎宇嘉看向自己的眼神。他为何会给她送帖?自然是……觊觎她。
可如今,黎宇嘉却是现在她唯一的救命浮木。
陆婉吟捏着手中帖子,沉吟半响,眼神逐渐坚定。
不管这浮木能不能攀,会不会沉,她都应该去试一下的,为了三姐。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内,扶苏亦收到了这份来自黎府的请帖,他随手扔到一旁,只等着青路从兴宁伯爵府回来。
晌午时分,春日浓烈,青路推开门,黑红的面颊上挂满了晶晶汗水,“公子,陆五小姐不在府内,听门房说是去黎府参加雅集了。”
“什么?”扶苏皱眉起身,漆黑双眸之中渐凝聚出一抹凶戾之色。
他在这里为她劳心劳力,掏心掏肺,她居然乐颠颠的去黎府参加什么雅集?难道之前她对她三姐的担忧都是假的?
扶苏的怒气急速上涌,他努力克制着,冷着脸坐回去,搭在书桌上的手暗暗攥紧。
他忘了,她虽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个虚伪,狡诈,阴险的女人。在她心目中,攀高枝,堕入富贵窝,嵌入荣华地,才是她毕生所求。
“公子,这镯子……”青路将藏在宽袖暗袋内的那个檀香木盒取出,“还要还给陆五小姐吗?”
扶苏坐在半阴半明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犹如地狱恶鬼般浸润出一股生人勿进的鬼煞之气。
他阴着脸朝青路看过去,那副表情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青路下意识一抖,赶忙解释,声音尖锐到都赶上鬼哭狼嚎了,“不是奴才不给啊,是您说要亲手交给陆五小姐,奴才想着她不在,这才先带回来了。”青路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神惊恐至极。
扶苏目光下移,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木盒,声音阴冷的咬牙切齿道:“扔进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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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府,伫立在京师城内最重要的棋盘街上。
在一众布府衙门中,黎府绿油兽面摆锡环的大门宽阔又敞亮,从外头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除了那些守在门口,华冠美服的仆人。
今日雅集,来的人很多,陆婉吟随家奴从角门入,一路盛着小轿进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府邸能富丽堂皇至此,若一定要对比,卫国公府简直变成了陋室草庐。
晌午阳光正盛,金辉铜瓦泛出金玉之光。
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这些规定不能用的东西都尽数出现在了这座首辅府内。彩色梁栋,金漆窗柱,数不尽的院子,看不尽的楼阁,甚至于连廊上都铺了上等的白玉砖。
陆婉吟出身兴宁伯爵府,对一些规矩还是很清楚的。一、二品的高官哪里够得上这样的府邸制度?公侯亲王都没有如此奢靡无度的,可见黎府现今在朝廷之上果然是如日中天。
黎宇嘉请了诸多有门脸的男郎和女郎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庶出的貌美小娘子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纨绔。鱼龙混杂,男女之席错乱,女使伺候之际,有男郎竟当众拽住女侍袖口不放,行为孟浪,实在不堪,比之卫国公府和桃园的那几次雅集聚会,档次质量立刻就下降了好几个度。
陆婉吟忍着不适,立在人群里张望。
她在找黎宇嘉,而黎宇嘉也在看她。
一众女郎中,陆婉吟相貌绝佳,身量纤细高挑,黎宇嘉一眼就望见了她,立时抛下正在说话的几个容貌端正的庶家小娘子,朝陆婉吟走来。
今日黎宇嘉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身上金玉之器挂了不少,轻袍宝带,美服华冠。不知底细的还真要被他俊挺的容貌所惑,可实际上,这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色中饿鬼,勉强在外头挂了一层人皮而已。
今日黎宇嘉做东,一举一动自然受人关注,从他抛下那些小娘子,一路行到陆婉吟面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受到诸多打量。
“陆五小姐。”黎宇嘉装模作样的与陆婉吟拱手。
陆婉吟立在那里,娇弱纤美,盈盈浅笑着回万福礼,“黎公子。”
女郎身姿纤纤,行礼时随风缓摆,腰肢盈盈一弱。黎宇嘉看得痴了,目光露骨至极。
面对这样的黎宇嘉,陆婉吟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攥着帕子,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或鄙夷,或好奇,或嘲讽。熟悉又陌生,针扎似的往心间捅。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原来并没有,还是这样疼。
“陆五小姐,园子里风大,不如进雅阁一叙?”黎宇嘉是吃了酒来的,一靠近,陆婉吟便能闻到他身上散出的酒气。酒是好酒,极香,极美,极醇,只可惜从黎宇嘉身上散出来时,浸透出一股古怪的腥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