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蘅看着窗边以手支颐的女孩,眼光顺着她的侧颜描摹,心疼却又隐隐觉得有些期待,最大的绊脚石已经自己陨落,他不信长久相伴下祁颜会始终不对他动心。
直到——胥秋和向月岚从外间敲了门进来,并请跟随而来的七庚坐骑溧阳进来时,姬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溧阳进来,原本仿佛与世隔绝的少女忽地转身,乌黑幽深的眸子不错眼地盯着他,仿佛在期望什么奇迹。
姬蘅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溧阳却只是行了一礼,走上前去将一只漂亮精巧的白玉环放在祁颜面前,便垂头不语。
祁颜深吸一口气,声音极轻,“他留下的?”
溧阳点头。
祁颜也不再说话,只是拿起白玉环一遍遍轻抚过,仿佛永远也看不腻。
姬蘅心中一惊,却又强行安慰自己,只要她剩下的时间都由他相陪,便是花点时间在小玩意儿上,也无妨。
可是他又想错了。
此后,这玉环便被祁颜带在身上,片刻不曾离过。
有一日他与魔界新出的魔王相争,赢了那场仗却也伤势极重,便以此为借口强行在岱舆住下,祁颜竟也默许了。
她仍是带着那玉环,就在脖颈处,十分显眼。
姬蘅想了办法,趁她没有防备时,用了一点手段将玉环取下,正要毁了,却忽然看到环壁内侧刻了一行极小的字。
字迹娟秀可爱,如当初刻下向月岚三个字一般,他认得,那就是祁颜的字。
姬蘅将玉环拿到光下来细看,许久,才辨认出那几个字是什么。
世间安得双全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完全不理解意思,也想不到去哪里问出处,却深深记下了。
不知为什么,姬蘅最后也没有毁去这玉环,而是将它又放回原处,亲自为祁颜戴好。
大概是,他从来也不想看到祁颜因为失去而流泪。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最后三章的顺序,这是新发的
第50章 番外(上)
岱舆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都已经进四月,北边诸峰顶的雪才堪堪有一丝消融的迹象,雪水夹着冰块窸窸窣窣流着,一路经过山腰,到南边山门时,路上已经汇聚成了清凌凌的河湖溪流。
水系两岸草长莺飞,时而有不知名的小兽扒开林间青藤探出小脑袋,警惕又好奇地四处看,又很快被掠过的几缕剑气惊得缩回头,但是很快又再次探头探脑观望青藤外的世界——这样的事情经常会发生,灵兽们也都知道,来往于山林间的剑气或者什么其他看似凌厉的灵气,都不会故意伤害它们。
远处平原上,偶尔会办起市集,热闹非常,那里对它们来说,就比较危险。
尤其是靠近一处人间界摆摊的长街,空气里飘着各种诱人又可怕的食物气味,时常能听到各种讨价还价,见到有人拿着夜明珠或者眼珠付钱。
最近恰有一队商船从北边的俱芦洲来此赶集,声势颇为浩大,带来了许多人,还为此不得不在岛边停了许久,由岱舆的两个仙人做通关检查。
通关检查放行以后,正赶上在平原上新市集开始,岱舆山脉的山脚下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事物纷繁。
当晚,岱舆山顶燃起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山脚下的六界生灵都觉得好玩,甚至还有人在平原腹地很快仿建了一处场地,第二日也燃了许多绚丽烟花,仿佛在同之前的烟花做应答密语一般。
山上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窜的又高、燃放的又极为持久的烟花,向月岚和胥秋极是喜欢。
只是两人看到那烟花稀奇古怪的形状,还以为是当世出的、各种未曾听过的灵物,一直看到熟悉的腓腓形象,才觉得其中有些玄机,连忙去告诉了祁颜。
两人找到祁颜时,她正在一间竹屋里捣腾一个漏斗一样的东西,漏斗那根管极长,下面还蒙了层纱布,接了一只更加细的瓷管,看上去是要过滤什么一样。
两人对祁颜的新鲜玩意儿已经见怪不怪,顾不上问那是什么,向月岚就急匆匆道:“元元,刚刚有个烟花和你化形腓腓的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祁颜正在往漏斗里挤新鲜的羊乳,听到这儿,不由得一愣,“放烟花的人是薄山那边来的吗?”
胥秋很肯定地摇头,“不是的,元女,最近没有从薄山那边来的人,只有俱芦洲来了个商队,带了好多东西和好多精灵修士和凡人。”
祁颜略一思忖,实在没什么好奇心,毕竟烟花还能如何像她,顶多是在空中绽开一个四脚兽的形状罢了,天下胖胖的四脚兽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她更想留下来弄自己的果冻,于是心不在焉道:“那也不足为奇——”
胥秋和向月岚禁不住着急起来,胥秋道:“元女还在为神君陨落的事情伤心吗?您将自己闷在这岱舆山岛已经三千多年,如今更是连山下也不常去了,您是要将自己永远封在茧中了吗?”
“哗啦”一声,水晶质漏斗从祁颜手中滑落到地上,碎裂成一摊残渣,里面洁白的羊乳流的满地都是,直接濡湿了祁颜的裙摆,她却只是毫无反应地站在原地,瞳孔失神地看着虚空。
胥秋知道自己失言,一时间吓得呆住,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向月岚两边看了看,叹了口气,刚要蹲下去帮祁颜收拾裙摆,听到祁颜轻声道:“那就出去看看吧。”
胥秋和向月岚都惊诧地看她,她却只是手指拂过衣裳,瞬间重新幻化了一套新的,连地上也一并清理好,水晶漏斗完好无损地归了位。
只是,祁颜望着重新明亮干净的水晶漏斗,没什么表情地想,羊乳又要抽空去重新弄了。
胥秋和向月岚见她应允出门,已经觉得是意外之喜了,连忙一左一右拉着她就向能远眺到烟花的观云台飞去。
可惜等到了地方,山脚下虽然热闹依旧,各种灯火辉映溢彩,照的山下平原长明如不夜天,烟花却已经停下不放了。
胥秋和向月岚都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就停了烟花,顿时都埋着头有些不敢看祁颜。
而且之前又失言戳中祁颜心中之痛,胥秋更是自责愧疚,感觉每一刻都如坐针毡。
向月岚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尴尬,便主动道:“胥秋姑娘,我想起来,明日是姬冶容和老朱雀他们上山的日子,溧阳怕是还不知道,你去看看?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吧。”
胥秋又看向祁颜,向月岚笑道:“这里有我陪着元元,你放心。”
祁颜也回身朝她点了点头道:“早点休息,我没事。”
胥秋于是心下安定不少,便退下了。
祁颜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观云台下、消失在一片屋舍转角处的小径上,这才收回目光,继续俯瞰山下的纷繁景象。
向月岚在她身边静默地立了一会儿,还是迟疑着开了口:“元元,三日前,我爹写了一封信回来,说他要去人间界隐居,问我去不去。”
祁颜方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能亲人团聚自然是好事,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
“我跟他说……我要留下来。”向月岚鼓起勇气,把自己在回信里写的都告诉祁颜:“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不可能放心离开的。我要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
“……乱世时,我听闻天界那帮人提过,说战神也有参与平息各处患乱。沉月台一役,他在其中作用极大,负伤想必难免。”祁颜没有继续说下去,相信向月岚自己也能明白。
前些年战神一直云游各处,甚少想起她这个女儿,便连她的死讯,也是隔了几十年才知晓,知道之后就更加飘然无定踪,却也没提过要追究。
如今突然联系向月岚,想必是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追悔前番与女儿相离太久,想再见一见向月岚。
所以,向月岚若想去陪陪战神,这也算是最后的机会了。
向月岚听她这样说,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眼里泛起一阵泪,声音也有些哽咽——她实在很难抉择。
“可你、可你——”
祁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腑清冽,夜间的山顶上露湿雾重,空气里满是冷甜的仙草仙木清气。
她拍拍向月岚的肩膀,竭力绽开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我知道,三千年了嘛,该向前看,我是不会自寻短见的,毕竟也是一个山大王了啊。再说咱们寿数这么长,若全部虚度,也太煎熬了。明天我就会下山去溜达溜达,顺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男子,带几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