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洹非,两人散开的墨色长发纠缠着,已经不能分开。
镜中的洹非流连在祁颜耳旁,一点一点有耐心地吻干祁颜的眼泪,在喘息间用不复冷静自持的声音道:“以后,你我二人便相依为命,可好?”
祁颜心脏猛地一恸,涌起一阵烈火灼身的钻心痛楚。
“可好?”洹非又问了一遍,声音中有□□难耐的意味。
那耳鬓厮磨的感觉却使祁颜觉得自己好像慢慢漂浮到了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在镜中的祁颜已经闭起眼睛,露出满足微笑时——
渡魂铃疯狂迅疾地响彻了整个大殿。
刹那间宏伟的大殿陷落,雕梁画栋、玉砌栏杆尽皆消失不见,铜镜粉碎,镜中人传来痛苦的叫喊。
浮在半空中的祁颜却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眼睛像带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看向碎落幻境外的漫天荒原,既天真,也无情。
“可惜。我不是曾经那个我了。”祁颜望着已经缩回地下的虺蜴喟叹。
即便有长归锁加持,这幻境如今也困不住她太久。
洹非从叶梅思手中救下她是真,变佛铃花是真,带她回云之渊是真,那句话,也的确能轻而易举破她心防,只是,所有镜中场景,都不过是她曾经无比渴望的场景,发现自己爱慕洹非以后,她便常常会幻想着他是否会接受自己。
可是时间越久,她就越绝望一分,越铭心刻骨地意识到,那些从未真实发生过,却不断盘旋着的绮念,绝不会从洹非口中说出。
到最后,死在即翼泽的沉月台上,业火噬心蚀骨,她痛的受不了,便更像饮鸩止渴般一遍遍地回想与洹非的点点滴滴。
可她越渴望,心中越痛。
于是在最后一刻,她猝然顿悟。
世间哪有什么情爱,不过是执念罢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即便死里逃生,也逃不过这轮回。
祁颜执起长绫利落地顺着天堑抽开一条峡谷,使虺蜴在底下无处可藏——她破了虺蜴的幻境,已经能够直视虺蜴的眼睛无所顾忌。
那丑陋的妖兽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凶狠地张开血盆大嘴朝祁颜冲来,长长的尾巴左右横甩,激起无数碎石,祁颜只是避让了两三下,到后来根本不躲,长绫挥出,引着虺蜴兜圈子追她,再将虺蜴一圈圈缠起,最后一道又一钟毁灭生息,撞在被捆得无法动弹的虺蜴身上,令其魂飞魄散。
虺蜴一死,祁颜便可开神识海,将长归锁纳入其中。
但她想起之前神识海遭到诡异法阵的反弹,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确认法阵已经消失,这才缓缓放出神识,搜寻虺蜴体内的长归锁。
长归锁甫一入神识海,祁颜的渡魂铃便像着魔似地黏了过去,随后把自己挂在锁头上,重又归于沉寂,两只圣器安静地在祁颜神识海里一闪一闪。
收长归锁的过程稍微有点麻烦,但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祁颜松了口气,这才回身要去百里外的云头上找神君和胥秋他们。
然而再回到地面,空中已经万里无云,太阳仍是凄惨黯淡的样子,祁颜放出灵息,方圆万里却没了神君、胥秋的踪迹。
祁颜想了想,伸手拨了拨颈项上的项圈,没想到身旁疾闪过一道身影,祁颜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这才没有被对方擒住手腕。
来人冷笑一声,也不后悔自己打草惊蛇,索性站在原地道:“短短时日,元女神魂刚回位,又立即飞升,身手反应竟已经恢复,不亏是天道选中的人。”
祁颜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位黑衣黑发的青年,青年脸色十分苍白,惟有薄唇鲜红,怪异又透着一种极富冲击力的美感。
若不是他眉间有两条火毒留下的印记,祁颜还真的只当他是个有些病弱的仙家青年,这会儿,印记让她想起来一个人。
“你是……”祁颜缓缓试探着问道:“魔界大皇子、姬野容的哥哥,姬蘅?”
第40章 我做的墓碑
黑衣青年闻言,仔细打量了祁颜片刻,忽然顿悟似地一笑:“原来当初让二弟从幽谷逃脱的帮手里,还有你。”
见他承认姬冶容为自己的二弟,并不避讳加害自己弟弟的事情,祁颜就觉得此人难缠。
她
他虽然病弱苍白,但长的极好,眼尾略长,含笑看着人时眼尾会划起一个曼妙的弧线,像极了微雨枝头的一瓣桃花,只是那笑意一直未到眼底。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胥秋,一切好说。”祁颜没有接他的话题,而是单刀直入,“创世神留下的几大圣器,除了万世碑缺半块,其余我都有。”
“多年不见,元女变了不少,曾经自视甚高,和魔势不两立,如今竟然也和魔做起交易了。”姬蘅咳嗽了一声,听到祁颜的话,虽然还笑着,眼底却有着浓浓的冰冷厌恶。“怎么,你想做什么,别人就必须唯你命是从?”
祁颜低了头思忖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得罪过这个魔界的大皇子,他口口声声多年不见,祁颜却不记得他们曾见过。
与想不起向月岚不同,这位魔界大皇子,在祁颜的记忆里甚至连影子都没有,上次听到这名字,觉得耳熟,只是因为他名声在外罢了。
“姬蘅,我真的不记得以前做了何事令你挂心。你若愿意开诚布公告诉我,你我可以坐下详谈,不愿意,我也无所谓,只是不知道,九瑯旧都被屠的盛景再复现一次,你魔界可还能承受得住。”祁颜淡淡地把利害同他呈明。
反正,五圣器差不多齐了,此时就算洹非出手,她也有信心能接住。
姬蘅终于收起了假笑,气的咳嗽不停,眼尾都沾了点红,氤出一点血色。
他虚握了拳抵到唇边,竭力止住胸腔里涌出的血腥气息,半晌才勉力道:“总算说了实话——其实你一点都不在乎身边人的死活,向月岚为了你惨死在天族那帮道貌岸然的狗贼手中,你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不记得,胥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他话音刚落,远处地平线就慢慢涌起一片猩红,须臾之间,那片猩红便奔到祁颜眼前几里处,是成千上万的魔军。
祁颜深深皱起了眉,联系眼前一切,她忽然想明白症结所在。
“所以——是你提前破了虺蜴的封印?”
“不错。”姬蘅这次终于爽快地承认,“也是我,调魔军分两路,一路去围剿瞻祝,一路去杀那群满口虚伪仁义道德的天族,不将你身边人都调走,如何能击垮你?”
数万魔军转瞬奔至面前,令人窒息的魔气铺天盖地包围在祁颜周围,她仍不为所动,反而若有所思地继续道:“不止如此……”
“昨天晚上你还想办法调开了胥秋,是吗?”
“你告诉我向月岚救过一个魔族少年,那个少年就是你是不是?”
奔腾的魔军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平平静静站在原地的少女,却一茬接一茬地扑倒在她身侧,始终近不了少女身旁两尺。
千名丈高的魔族将领捶胸怒吼,一把捞起旁边魔兵们合力举起丈余高的狼牙棒,自发而整齐地在同一时刻向祁颜身周看不见的护罩撞去,蛮横力量惊天震地,但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姬蘅看着那个似乎毫无防范的少女,她乌黑的眸子中闪着光亮,定定盯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那样坚定的眼神,好像曾经他在昏迷中见过的那人的眼睛。
姬蘅不由得想起昨夜在她身边躺下时看到的恬淡睡颜,两种情景渐渐合在一起,他竟有种冲动,觉得不可能是她害得向月岚惨死。
或许,她真的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忘记了,忘记也非她所愿。
但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一刹那,姬蘅就被惊醒——如果她无辜,那么那个在海边救过她的女孩就合该死得没名没分?
“是又如何?”姬蘅升到高处,翻出惊林长萧,恨声道,“今天就是你为月岚偿命的时候。”
惊林长萧刚吹出第一个音符,姬蘅听到立于上万发狂魔军中的少女轻轻笑了笑,似乎不在乎他的威胁,淡淡道,“能在七庚、老祖眼皮底下入夜换走胥秋,天明又再换回,竟无一人察觉,大皇子好本事。”
“只是,”少女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无奈,清凌凌的眼神看向姬蘅,像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你早说是想复活向月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