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她声音娇弱如风般轻细,吟吟唤出。
舒蕴并没有睁眼,神志显然是恍惚的,昏迷和清醒间徘徊,宛若一个易碎的琉璃,他大声一点恐怕就碎掉了,而此刻疼痛加注,在他源源不断地施力下,疑似又昏过去了……大概就是似乎醒着,但意识跑了的那种昏过去。
“撑着,不能睡过去,蕴儿,醒一下……看着我!”他眼睛微红地唤着她,咬着牙掐了一下她的肩,雪肤瞬间便泛出红晕,可尽管如此,她依旧还是那副昏沉的样子,眼睛微张着,睫毛伴遮着,却似乎神志并不在此。
他为此便颇有些进退两难了,禁制只解到一半,并不算顺利,哪怕在娑罗树下也只是堪堪保持魂魄不散,可却连让她魂魄安然依附肉身却都难以做到,这样的情况加上结界外有苏芜,他实在没办法冒着风险继续给舒蕴解咒。
娑罗树曾经养好的魂魄被禁制反噬得七零八落,如今的她就是她房内那易碎的琉璃灯盏,勉强堆砌起来,可一点碰撞,便会散尽。
而外头还有一个不得不扫除的危险。
“——要不是亲眼所见,本尊都不敢相信你东方幽竟会为了岳姬如此,本尊是真的有些惊讶,你可是看不起本尊?就几个分身又能奈我如何?”
“真是吵死了。”东方幽厌烦地扫了他一眼,一口一口的岳姬烦不烦。
他承认他对舒蕴瞒下岳姬的事情是他目前对舒蕴做过最自私的事,她虽然没记忆,但是硬要将岳姬身份公知于她,那等于直白地告诉她,他曾经杀她全族,还亲手抓了她以前的情人,顺便还不小心把她差点弄得灰飞烟灭。
这种仇恨可一点都不小于苏芜给她私设禁制。
他不想他们两个之间有这种隔阂,不想她看着自己跟看灭族凶手一样,他无所谓旁人怎么评价他阴毒,反正他本来就是,但他不想舒蕴也这么看他,他甚至偷偷地、很努力地试图在她面前消除自己那阴戾狠毒的一面。
原本他是可以杀光一群浪费他时间的人,专心给舒蕴解禁制,他是金身的尊神,虽然是魔,但只要神力足够,没了天宫一众人他一样能够靠神力维系整个天地运行。
他是这世间唯一两个上古神族诞下的神,天道杀不动他。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最麻烦、最迂回的方式,他放过那些逃离昆仑的人,他放话给长洲要和谈,他同样地也放过天宫愿意降服的人。
从头到尾他几乎一个人都没动,如少予说的,他不想毁了舒蕴的家,尤其在先前她和自己逛晨曦宫时讲起以前她在哪里哪里画画打发时间,拉着他说起她在天宫的过往,拉着自己说起这娑罗树时,他便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走错。
“——让他们撤兵,本尊放了岳姬,若是你执意如此下去,本尊只好打扰了,是死是活,就看她命数了。”苏芜阴沉沉地说道,他金焰一般的龙气环身,却不知为何里头燃着丝丝缕缕的黑烟,“岳姬看起来魂魄已经受不住了,东方幽你要是想保下她,自当得守在她身侧看管她那随时欲欲而飞的魂魄,又或者说,对你而言,还是这天宫终究比一个女人来得重要?”
东方幽越听越厌烦,胸口一阵烦乱,苏芜说话就说话,还一口一个岳姬,也不知道这桃子精听去多少了,万一听不全还以为他和岳姬怎么了。
可舒蕴此刻实在没有更多的动静了,昏沉迷离,意识飘散,安静地仿佛不知世事。他随手拂去了身上沾上泛着赤金色的血,是舒蕴的,她体内神力其实都退掉了,但血和法印偶尔还能呈现为赤金,早前舒蕴留意到后也只会误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双修后才会出现的。
“你乖乖待着,我去把那头的废物收拾一下,叽里呱啦地跟只青蛙一样吵死了。”他将她身子扶好,随后将脖子上的血印石摘了下来环过她的脖颈放置于她胸前。
他还没往苏芜那儿看去,身上的赤霄剑突然便犹如破天穹一般的架势,盘旋于上空,迸发出金光的火焰,瞬间斩破了这整个三十三天宫的阵法,引来了剧烈地颠簸。
这里原本一直都是有压制他法力的咒术,先前是嫌弃动静太大又麻烦,他无所谓,现在他只想越快解决越好。
“本座打架从来只有赢,所以你只能输,搞不好你还得跟本座哭。”东方幽今日一身紫袍衬得他那俊美精巧的脸更为白净阴柔,犹如一个阴郁沉静的少年郎,模样偏偏傲慢而张狂,隐隐还有些不耐烦。
他话说得不疾不徐,步伐也拖拖拉拉的,懒洋洋地拖着赤霄从地面上划出一整道从地面萌出的冰雕,尖锐而寒冷,眨眼间这些冰雕突然便燃起了金赤色的烈焰,冰与火的交融,让黑夜中的三十三天宫透出了渗人骨髓的明亮。
“——让你老实点跟着本座的神侍走,你不听,非要跑来这送死,本座也不知道该夸你猪脑一样的人头,还是人脑一样的猪头,本座给你脸的时候,你得要啊。”东方幽摇摇头地叹了口气,他神力虽然去了一大半,短时间内也不会立刻恢复,但是对付苏芜来说哪怕费力,但他自信永远都是十足的。
尤其是舒蕴还在后头。
赤霄带出去的凤凰烈焰和周遭的冰锥同时朝苏芜袭来,东方幽真的觉得麻烦至极,他是许久不打架了,平时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他根本懒得动身,总感觉和苏芜打架很给苏芜面子似的。
真是越想越气,越气下手就越重,越重他反而越放空,他毫不客气地攻击,身上的灵力却也在流失,可同时他一样具备这吸纳对方灵力和修为的能力,尤其是当他发现苏芜竟然偷偷以仙身修习魔族的内修,这对于他来说简直犹如神助。
可同样的,任何吸纳他人法力的招式都极其伤身,时间一拖长,加上先前给舒蕴解禁制的损伤,多少让他感觉到了吃力和不适,有种渐渐被掏空的感觉。
苏芜这些年也不知道背离天道偷偷逆转了多少灵力才强行生出了魔气,怪不得平素仙气便弱,让人生出了他修为弱的感觉。
这还真的是让东方幽大开眼界,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有这种人,仙魔两族恩恩怨怨多年了,仙族看不起魔族,魔族看不起仙族,他寻思着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会想变成对面种族这种奇葩的想法。
“东方幽,怎么样,本尊如今可让你刮目相看?想不到吧,本尊如今的修为,可是让你诧异?”苏芜确实有些入魔了,脑袋也有些入魔了,人有点疯,那凄厉狂笑的声音让东方幽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浪费陪舒蕴的时间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打架,还打得伤痕累累,简直丢人。
“巴拉巴拉地吵死人了,本座魔后在静养,你给本座安静一点,就你这修为还想要本座诧异?你想多了,不过——”东方幽声音独有的低沉却狂傲,语调微扬,说着说着,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而苏芜目光灼灼着等他说下去。
“——本座对你的脑子比较感兴趣,旁人都说本座是因为你太弱了才扶你上了天帝的位置,可是啊,本座真是冤枉啊,本座当时明明只是从你们一群翘首以盼的帝子里随手将你捡了起来,怎么就被人解读成这样了?偏偏,你还这么享受,非要活成传闻说的那样,本座实在无法理解。”东方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可谓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话,苏芜顿时便生出了更多魔气,可跟东方幽那种天生的魔煞之气不同,苏芜的魔气浑浊不堪,灰黑一团,暗沉沉的。
东方幽此刻紫衣上全是血,有自己的,但大部分是苏芜的,他墨发沾了点血气微卷飞扬,面上却白净无垢,额上嫌少露出的赤金色的法印,是平素他不喜欢露出来的,他此刻直身鹤立于八角檐的顶尖,垂眸俯视,便如那世人膜拜最至高无上的尊神,摄人心魄。
“——那又如何,那也是本尊的命,天道赐予的命格,本尊命里就是这天帝,本尊才是这天界之主,除掉你,本尊便是这天地共主,哪怕本尊今日灭亡,也一定会与你同归而尽,让这天下完整地纳入我华胥氏手上!”
苏芜已然浑身是血,周身的神力早就泄尽,身上的灵力也快被东方幽吸纳光了,可是那身体里那浑浊不堪的魔气俨然吞噬了他一般,让他精神有些恍惚和疯魔,伤势极重也强行将自己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