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却灵活地躲过了,他跳到一旁,面色坦然地说道:“我留下。”
留下做什么,不言而喻。
容玥震惊闪过,她过去拽十八的胳膊:“你逞什么能?有我在,什么时候轮的上你?”
贺朝缺道:“那我才是最应该留下的那个。”
小七终于不擦他那把剑了,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擦无可擦。
“我。”他就一个字。
姬珧见他们一个个在抢着送死,眉头一纵,喝道:“在这拖延时间找死?你们都留下,谁来保护我们?”
那边人声越来越近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只要留下一个人,争取一点时间将他们拦在此处,或许就会有转机,但显然,如果再僵持不动,浪费的时间跟争取的时间抵消,最后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哑奴忽然后退一步,走到门里,将门重重关上,“哐”地一声,毫不犹豫。
姬珧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觉得风声雨声都慢了下来,她好像看到了门被关上之前,哑奴的眼睛。
那是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
她心中揪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她拽着姬恕的手转身就跑,在雨夜里不停地狂奔。
金宁卫几乎不需要做选择,哑奴留下了,公主和陛下都在前面,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二人的安危,不论是留下还是走。
而现在,他们选择走。
这也是哑奴给他们的选择。
哑奴背靠着门,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无声地笑起来,想过很多次分别的场景,只有像今天这样,才是他最能接受,最甘之如饴的。
她离开了,与他背道而驰,但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虞弄舟拿着一把剑,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前,等到江蓁带着人和狼群赶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青衫、戴着铁头面的男人,像屹立不倒的佛像一样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江蓁眉眼一立,问道:“他们人呢?”
但留给他的,只能是无边地沉默,江蓁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不能说话,以为他是故意捉弄她,心头火起,命令所有人一起上。
虞弄舟很快陷入混战,他尽量不让自己被狼咬到,他知道一旦被这些畜牲咬上一口,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要为离去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他不能死。
无休止地缠斗中,江蓁发觉那个人的身形、功法、招式都越来越熟悉,可是她又觉得不可能,她记得,虞弄舟已经死了,死在姬珧手里。
一想到这,她对姬珧的仇恨更加浓烈,再也等不了想要看到姬珧的尸体了,她吹响哨音,恶狼们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其中一只,正好咬到了他的手,虞弄舟狠狠将恶狼踹开,一剑砍死,忽然感觉四肢一僵,他踉跄一步,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好几个人将手中的刀送到他身前。
“噗嗤!”
冷铁没入肉、体的声音。
虞弄舟觉得耳边静了一静,冥冥中像是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时而轻柔,时而冷漠,时而欢喜,时而愤恨,最后就如一潭死水。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噩梦,亦是他的罪。
他还活着,就是为了赎罪的,听不到她一声原谅,永远也不会磨灭罪恶。
虞弄舟想到这,像是又找回了些理智,有些黑衣人已经绕到他身后将门打来,他却拼尽全力挥动手中长剑。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一点点皲裂,血水染红了衣衫,又被大雨冲刷,他不退让,一步也不退让,他不让任何人越过他身前,除非是他的尸体。
背后的人是他唯一的执念,那执念让他连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全化成血水也不知疼痛。
江蓁没看到过这样的疯子,没有任何人能抵住毒兽身上的毒,而他却一直在坚持。
直到他连握剑的手也没有了,就那样一点点跪下,向前扑,然后倒在地上,铁头罩发出“锵”地一声,他看到那些人踩着雨水走远。
他们去追她了。
他这时才感觉难过。
她不知道呢,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谁。
其实那个铁头罩可以拿下来,是他没有勇气重新站在她面前,他怕他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
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的幻影,是一副柔柔弱弱的背影,在跟他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他张开嘴“啊啊”地喊了两声,仍旧叫不停她,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多坚决啊,但是此时他竟然生出万般浓烈的不舍。
他在雨夜里无声地哭,他想说,你回头看一看我……求求你……回头看一看我……
可另一个声音又再说,不要看了……活着吧……这辈子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好好活着……把我忘了吧……
上辈子因为太想要了所以将她锁在身边,最后连衣袂都拽不住,这辈子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平安顺遂地活着。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爱她,尽管那种爱是肮脏污泥中绽放的充满血腥黑暗偏执无情的爱,尽管那爱见不得光,他依然爱她。
他曾以为占有就是全部,忘了一个人,一个人本该有尊严地、体面地活着。
身体在消失,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庆幸,这种死法也好,万物归尘,而血会被大雨冲刷,他什么都不剩下,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将她所有尊严都踩碎,让她恨入骨髓的人,会在这个雨夜,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且不留一丝痕迹……
这样,也好。
夜雨中狂奔的姬珧忽然觉得胸口一疼,她踉跄一下,伸手抚着前胸,骤然回头。
茫茫雨幕,与黑暗的世界融成一色,她什么都没看见,却分明觉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他说,你看一看我……
“阿姐?”姬恕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姬珧猝然回神。
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时间重回过去,而他们始终向前。
眼前寒光一闪,姬珧回身,下意识压住姬珧后背,可飞驰而来的短箭却一下没入她肩膀中,姬珧被箭身的力量冲地向前一扑,发出一声闷哼,姬恕的脸瞬间就变了,他瞪大了眼睛:“阿姐!”
姬珧没想到追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江蓁为了要她的命,还真是拼命。
贺朝等人一看姬珧受伤,无一不露出怒色,既是愤怒敌人狡诈,也是愤怒自己无能,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生活绝境,他们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纷纷挡在二人面前,准备迎接所有明刀暗箭。
忽然,山坡上传来一声马儿嘶鸣,紧接着,那马便坠落在他们面前,踩着马背轻功飞落的人,从他们头顶越过,姬珧抚着肩膀去看,正好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挺括坚毅的背影。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他。
但是,他来了。
第122章 覆巢之下。……
曦光残照, 草木葳蕤,叮咚的流水沿山路婉转蔓延,山间青翠点缀着落日斜晖, 美不胜收, 像一副画卷一样。
黑夜要来了,虫鸣四起, 吱吱的叫声把趴在凤鸣涧石滩上睡觉的人从梦中搅醒,姬珧觉得眼睫痒痒的, 有人挡住了夕阳, 一层暗影落在她脸上。
她睁开眼, 看到一截干净的衣角, 上面绣着竹纹,百节不折, 虚怀若谷,她沿着衣服向上看,只看到一张遮挡了斜阳的脸, 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
她挤了挤眼睛, 像是还没睡醒:“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笑了笑, 温润的嗓音能抚平一切躁动, 让山间的虫鸣都没那么讨嫌了, 他说:“山长叫你回去, 你父皇病重, 大抵是要你归京了。”
姬珧听说父皇“病重”两个字, 立刻惊醒,忙从巨石旁站起,扫了扫裙裾, 脸色却白了。
那人又说:“你别担心,京中来信说,陛下现在已经无碍。”
姬珧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她转身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那人晕在绚烂晚霞中的轮廓,说:“你也得跟我回去,我还要让父皇下旨,召你做驸马呢。”
她似是说得有些急,声音不自觉地哽了一下,从心底里泛起阵阵酸涩,她多怕那个结局,多怕父皇会撇下她离去,可不论再怎么不舍,她知道她留不住父皇了,就像留不住母后一样。
姬恕还小,她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撑到什么时候?
她不想一个人。
“继续留在这里是埋没你的聪明才智,你跟我走,哪怕你出身微寒,背后无人扶持,我保你前途无忧,但你要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