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容在脸上有几分凝滞,她急忙喝了口茶,“你难道是想……”她放下茶杯,走上前去,围着她转了一圈,“你难道是想自己上去?”
月牙儿的疑问里意外居多,但也有几分兴奋,江蓁偏头看了看她,扬起下巴道:“公主也有野心,何必嘲笑我痴心妄想呢?”
月牙儿一怔,随即啧啧摇头:“我不是嘲笑你……算了算了,你愿意做,那便去做,于我来说,是你父亲还是你,亦或是虞弄舟都没有关系。这次繁州之战败就败了,你回了上原重整旗鼓,卷土再来就是,姬珧也不会永远呆在繁州,没了她,繁州早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江蓁坐回去,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在手上摆弄:“我倒是很好奇,公主不远万里深入大禹,出了这么大力,为的就是我大禹神兵图?”
月牙儿听到“神兵图”二字,眼睛亮了亮,又变成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卷着衣带道:“大禹能工巧匠之多,让我月柔心生向往,神兵图广录天下矿料类别,集锻造工艺、机巧、制作于一体,若我月柔能得到它,国力一定大增,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十字.弩……”
“咳咳!”
她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江蓁立刻抬头,推开她走到床边,抓起床上人的手,焦急道:“舟哥哥?舟哥哥!”
月牙儿一看虞弄舟醒来了,唇角弯了弯,她走到门旁将门打开,对外唤道:“快把你们的大夫叫回来吧。”
虞弄舟躺了许久,嗓子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的咳,等到大夫来了之后才停歇,大夫要上前来诊治,他却将人推开,虽说他力气不大,可他不配合,江蓁又再旁边站着,大夫都不敢贸然动作。
“舟哥哥,你让他们看看吧!”
江蓁放轻了声音,似是哀求,虞弄舟拂开大夫再次伸过来的手,闭着眼沙哑道:“这是哪里?”
“舟哥哥,是平洲,我们这就回上原。”
她去握虞弄舟的手,他却将手抽回来,苍白的脸上是毫不加掩饰的冷漠:“我不去上原。”
江蓁扶着他肩膀:“不去上原,去哪呢?”
“你把我送回繁州。”
虞弄舟一句话,屋里顷刻间就静了下来,江蓁脸上的笑只维持了那么一会儿,面色很快就沉了下去。
她冷笑一声:“送你回繁州做什么,去送死吗?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的人在你身边护着你,你现在已经拜姬砚所赐成了一具尸体了!为什么?她父母害死你全家性命,又弄瞎了你的眼,对你只有玩弄毫无感情,她射你箭时眼都不眨的,你却还要替她卖命?”
江蓁有些激动,直接从床边站了起来,那一声声质问过后,沉默片刻,只有虞弄舟云淡风轻的四个字。
“干你何事?”
这四个字是比任何刀枪利箭的杀伤力都要大的利器,一下子戳进了江蓁心窝子,她脸色变了又变,可床上之人无动于衷,终于,她还是自己将不甘委屈都压了下去。
一抬手,立马有几人将虞弄舟制住,江蓁看了一眼大夫,那大夫接收到眼神,赶紧上前去给虞弄舟把脉。
江蓁收起了低三下四的神情,冷道:“现在怎样也由不得你了,我既然把你从姬珧手中救出来,就不会放你走,舟哥哥,好好养伤,若你听话,我还能考虑考虑,等我活捉了姬珧之后,把她留给你。”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虞弄舟被按着肩膀,根本动弹不得,醒来就是在陌生的地方,他睡了几日,完全不清楚,只记得自己中箭时的疼痛。
冷箭,从背后射来,江蓁说,是她射的……
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吗?
繁州太守府,姬珧手执黑子,端详着棋盘上杀得正酣畅淋漓的棋局,将手里的子摆在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上,边下子边道:“这样下棋能行吗?身体可吃得消?”
闻人瑛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脸上气色已经恢复不少了,就是眉宇间仍有些倦怠,她摇了摇头:“只有每日与殿下手谈一局时,耳边才落得几分清闲。”
姬珧没抬头,认真地看着棋盘,随口道:“是本宫的不是,应该多分他一些军务的。”
“殿下快去吩咐,别让他一天正事不干,尽来烦扰我。”
姬珧道:“林不语前天找我说要辞去身上的军职,带你回去种地。”
轮到闻人瑛了,她手上动作却僵持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她落子,面无表情道:“男人们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以为这样很浪漫吗?”
姬珧却笑了,她抬头看了看闻人瑛:“行军数十年,见过多少生死?只你一人,就把他吓得情愿脱下这身盔甲。”
闻人瑛听了这话是有动容的,她低下头,像是躲着姬珧的眼色。
姬珧眼中有探寻之意:“本宫实是不知,你到底原谅他没有?”
闻人瑛抓了一颗白子,可是现在不是轮到她下,便也没法佯装下棋躲开这句问话,她攥着棋子叹了口气。
“人总是对自己在意的东西附加更多疑问和猜测,害怕是自己讨厌的结果,对‘如果是’、‘假如说’耿耿于怀,不肯相信眼前的真实,我气恼这种无端无尾的故事,有时候觉得他倒不如直接犯错了更好,比这样抓挠着人心更干脆。其实我知道他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我,他的心虚,跟我一样,是对那件事带了疑问和猜测,是害怕自己会让我失望。”
闻人瑛抬头看向姬珧:“殿下胸怀与我们不同,这辈子真心劈成几瓣,分给不同的人,亦或是根本不交付真心,只管自己风流快活,林大哥永远不会这样,他在战场上,是可以为我抵命的,我不活了,他也不能活,身心唯有彼此。可他就算再怎么坚定,终究也是个人,会有不确定的时候,会有人的劣性,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不承认这种心虚,现在他改了,错也没有铸成,我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姬珧按下一子,白子已是穷途末路。
“说你们就说你们,为什么要扯上本宫呢?”
“殿下恕罪。”闻人瑛请罪倒是熟练。
姬珧没有说话,她下完了这局棋,也听到了想听到的话,起身就要走了,闻人瑛仰起头,缓缓道:“殿下可有真心喜欢的人?”
屋里没有旁人,就连宣承弈都被姬珧赶到了外面,她听了这个问题,动作明显顿了顿,随后她穿好鞋子,将衣服上的褶皱整理一番,笑道:“真心,那可是个珍贵的东西,得之即幸,可遇而不可求啊。”
“殿下何必说话跟个看破红尘的僧人似的呢?”
姬珧笑得更加灿烂了,她抚了抚闻人瑛的肩膀,转身走出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的吧……”
姬珧留下这话就出去了,闻人瑛微笑着摇了摇头。
门一推开,柱子边的人一惊,赶紧站直了些,姬珧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他从后面不疾不徐地跟上。
走了一路,都没人说话。
到了居所时,姬珧突然转过身,看着宣承弈:“三郎,你喜欢我么?”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欲语还休,逼迫着别人同她相视,宣承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地一怔,看着身前媚而不自知的人,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偷偷松一口气:“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
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宣承弈却被那双眼睛盯得越发不自在,若要他亲口说,也不是那么难说,偏偏在她如此期冀地问的时候,他反而张不开嘴。
姬珧看他不说话,又换了个问题:“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宣承弈怔了怔,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腕。
这次他倒是没有纠结,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却能看出他眼中的坚定,并没有丝毫敷衍。
姬珧忽然觉得心情畅快许多,转身进了门,留宣承弈一人莫名奇妙。
江则燮死了之后的半月,大军终于有机会养精蓄锐,滞留天裂谷的秦徵涣等到冰雪消融赶至繁州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姬珧已经不在这里了。
扑了个空的涉江王恨得咬牙切齿,他严重怀疑这个小公主就是故意玩弄他,故意赶在他来的前一天离开。
“殿下这趟要顺着汾阳回京,王爷就依这条路追去便可。”徐正谊给秦徵涣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