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霓想说不是,但是,心底里的另一句话抢在所有的理智前,脱口而出:“我当时觉得自己一毕业就会嫁给你!”
梁恒波怔住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同时想起了年少气盛时所说的“永远”。
永远是什么?永远,在某种理论物理层面上可能被实现,但在现实里,就是一个不会被兑现的庸常谎言。就像即使说了“永远”,他们的关系依旧落得“离散”这一个下场。
他想嗤以鼻,但发现自己做不到。很久以来,以为情绪藏着掖着最终就会消失不见。
梁恒波的视野稍微模糊,只能看到她颤抖的头发。
“你现在还好吗?”宋方霓痛苦地说。
他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这句:“你以前说过的话,还有多少可信度?”
她问:“……什么?”
梁恒波过分锐利地看着她:“想证明你以前说的是真的,现在就嫁我。”
梁恒波看着女生的整个面部表情都没法表达惊恐,她左右摇晃了下头,好像在看四周有没有人监视他们,但那个动作真的就很蠢,不太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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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天然的公司隔着静安区的一个民政局后门,其实只有两条巷子。
梁恒波和宋方霓一前一后地走,一个始终没回头,一个始终没抬头。宋方霓感觉她就像踩在棉花做成的鹊桥上,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一切都太快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跟着来。
预约都是电子式的,现场取号要排队。但今天无论从公历和黄历上,都不是什么好日子,因此人很少。
在他们后面准备登记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圆脸阿姨和五十岁穿着人字拖的叔叔。
圆脸阿姨看着他们,便暗地里推了一下叔叔:“叫你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看人家,打扮的多好?”
宋方霓听到了,僵硬地抬起脸。她的双眼无神,脸却像泡在江水里的一朵漂亮的白色假花,圆脸阿姨又有些尴尬。
“你们也来登记啊?今天登记的人少,应该能排到我们。”圆脸阿姨和宋方霓搭讪。
宋方霓的口唇发干,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他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恒波今天依旧穿着便装,衣服质地虽然柔软却也极精良,显得整个人挺括清俊。等叫号到他们的时候,梁恒波依旧低头坐在椅子上,置若罔闻。
号码连续叫了三遍。
每一遍,宋方霓的表情都慢慢地变得更白一点,不过,她安静地陪着他坐在原地。
号过了,圆脸阿姨和人字拖叔叔就喜气洋洋地走进去。
他们路过梁恒波的时候,他仿佛才回过神。
梁恒波抬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眼手里的号码:“怎么跳过我们的号?”
宋方霓低声说:“……已经叫过了。”
梁恒波扫了她一眼,随后就抓住她的手腕,闯了进去。他们的手,同样冷而湿。
但在掏出两人的证件的时候,宋方霓说:“……等下,我身份证落在外面了。”
宋方霓的身份证,今天是别在胸牌里的,但是,刚才坐在行政大厅等候的椅子上的时候,她摘了下来,现在忘在椅子里。
梁恒波回过头,尖锐地看着她。
他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很紧,几乎是到了疼痛的地步,宋方霓不得不解释:“真的就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我一下,我去拿。”
然而就在这时候,梁恒波好像也是如梦初醒。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用了,我不想娶你了。”
与此同时,他就冷酷地放开她的手。就好像,刚才说“嫁给我”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圆脸阿姨和大叔已经喜气洋洋地走出来了,宋方霓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开始哭,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极度可悲且沉重地砸落地面。
她轻轻地说:“嗯。”
梁恒波这时候掏出手机,因为有人给他打电话,他边接听边直接走出去。
剩下宋方霓站在原地。
阴凉的民政局里,她一个人,重新走到刚才的椅子上。遗落的胸牌,还搁在上面,磨砂塑料壳,装着她的头像。绿色的吊绳,静静地垂在椅子边缘,就像一场幽灵般的梦。
她弯腰拿起来,把胸牌戴在脖子上。无法相信,刚才的十分钟,自己居然真的欣喜若狂地想以为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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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宋方霓整个人都有点疲软。
直到欧阳文打来电话,她想起来,自己和欧阳文有约。
她驱车前往欧阳文的公寓。
在心情极度沮丧下,宋方霓打算五分钟内就完成分手,速战速决。
但推开欧阳文的门,诺大的客厅里,都是烛光和血红色的玫瑰。而在盛放的玫瑰上方,有一张纸条,跟我来。
“欧阳文?”宋方霓拿着纸条,缓慢地顺着花瓣铺成的路,从旋转楼梯,走向了天台。欧阳文家的天台非常大,足有二百平方,直接可以从那里望向黄浦江。
黑色的江面上,有轮船不停地行过。
在夜空当中,有数百台无人机悬空飞翔着,缓慢地组成了一个扁平且变换的圆,包围着她和欧阳文的名字。
天台四处也被鲜花所装扮着,但铺着红毯。
欧阳文穿着一身西服站在中央,像个王子。而在他旁边,有一个室内轻乐队在演奏,大提琴手,两个小提琴手和一个中提琴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什么情况?”她问。
宋方霓感觉,自己就像十二点钟声敲响后被灰姑娘丢弃的水晶鞋。南瓜马车还在,王子还在,裙子还在,但是,她的灵魂整个抽离了这个华丽场景。
欧阳文走过来。
随后,他跪下来,打开一个深蓝色丝绒的戒指盒。
一枚她平生所见过最大最剔透的钻戒,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夜航里的温暖灯塔。
欧阳文认真地说:“怎么样,你不是说,我应该正式向你求婚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策划求婚。我愿意,一生一世,不论贫富贵贱,不论生老病死,永远在你身边。爱护你,守护你,忠诚于你。宋方霓,嫁给我吧。”
旁边有他们认识的朋友,都是欢呼声,大多数都举着手机照相。而为首的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宋方霓低头看着欧阳文,她感觉自己额头升起了高温,整个人都疲劳到了极点。
欧阳文一动不动地跪着,极端地固执,一如他在高中时期,坚定地看着她。
几秒后,宋方霓深呼一口气,取走了那枚戒指。
第40章
梁恒波是被急着叫回去加班, 他和广州总部视频会议到了晚上,随后半夜到科技园区,和几个核心的工程师开会。
到了凌晨, 他还好,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已经萎靡不振,便放过他们。
等有时间拿起手机,梁恒波才发现, 宋方霓在两个小时之前, 给他打来很多次电话。
她又发来微信申请, 说有重要事情想当面和他说,问今天有没有时间见面。
梁恒波刚想着该怎么回复她,随后, 却也接到梁小群的电话。
她问儿子能不能放下工作,紧急回来一趟。
梁恒波立刻订了机票。
梁新民保安队队长在他老家,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也是智力略微有点问题的人。不知怎的, 队长得知梁新民有一个富有的外甥,就惦记着把妹妹嫁给梁新民,想让他俩智力水平不够的人结婚, 以后也都让梁家这个外甥照顾他们。
梁新民被挑拨着偷家里的户口本, 结果被梁小群拦住。梁小群得知详情,气得直接把他锁在家里, 再让他把保安的工作辞了。
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实在控制不住。
梁小群一看到儿子匆匆地进门, 就严厉质问他,是不是在上海的时候偷偷地给舅舅钱了。
她极其不客气地说,“你有点儿钱了不起么?我告诉你, 你舅不需要你的臭钱,他情况好,继续当小区保安。要是有一天他彻底糊涂了,我做好心理准备,把他送到精神病去。我也一直给你舅舅存着钱。你现在给他钱就是在害他!你也是在害我!”
梁恒波放下行李。
一时间,只有梁新民在房间内大力咣咣砸门的声音。
梁小群在盛怒和极端疲倦之下,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地走了两圈,又走到儿子面前,戳着他鼻子说:“我现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行,你现在去跟梁新民说,告诉他,他这辈子甭想结婚!想都别想!我这一辈子愿意养着他就算是当姐姐的仁至义尽了,我儿子绝不能再负担他!他不能再害我儿子!凭什么?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养这么一个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