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平摇摇头，说道：“没事，我不饿。”
他们聊了很久，合上材料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刘警官问他：“开车回去？路上小心点，我就不送你了，我还得加会儿班。”
沈昭平说：“好，辛苦了。”
回去的时候下了点小雨，天很黑，沈昭平开了远光灯，开得很稳。进小区的时候车位基本都停满了，他绕了一圈儿才找到位置，停好车走回自己的单元楼。
沈昭平走到楼底下的时候，身后突然开了车灯，明晃晃的两道光，把雨都照亮了。他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向他走过来。
沈昭平眯了一下眼睛，那人已经走近了，沈昭平才看清他的脸。对方伸出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屋檐下，才开口说：“怎么才回来？”
沈昭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加班。”
束凌看见他肩膀已经湿了，头发上也有小水珠。楼道里灯光很暗，暖光灯映得沈昭平的眉眼也柔和了一些，甚至能看见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他本来心里有些生气，但这会儿见到人又没什么火了，只是问道：“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沈昭平敛了目光，垂眼看束凌皮鞋上的水渍，并不回答他。
束凌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脸，沈昭平躲了一下，束凌也没再坚持，又说：“后来打你电话，你手机关机了。”
沈昭平怔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下还是黑屏，说道：“没电了。”
身后淅沥沥的雨声不断，楼道里便显得愈发安静，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束凌低头看沈昭平，沈昭平低着头无意义地摆弄着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忽然吹过来一阵风，沈昭平穿得单薄，几不可察地打了个颤，束凌往风口走了一步，说道：“我都已经来了，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沈昭平这才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随你。”
说完，他也不等束凌，转身往楼上走。
束凌把车锁了，才回过身跟在他身后。两人前后不发一言地迈着台阶，走到二楼的时候已经没有光了。
束凌问：“灯怎么不亮？”
沈昭平说：“声控灯，坏了好久了。”
束凌便不再说话。
越往上走越黑，今天本身天气就不好，下雨的时候天更暗，楼道很逼仄，几乎快要看不清脚下的台阶。
走到四楼拐弯的时候，束凌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点不正常的反光。
束凌心里一紧，叫道：“沈昭平。”
沈昭平“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束凌直觉危险，还没等他拉住沈昭平，就听见暗处传来一点窸窣的动静，他大步走上去把沈昭平往怀里拽，下一秒就感觉到肩膀被猛地砸中，一阵钝痛。
束凌把沈昭平用力推开，反手去抓暗处那人。对方又挥了一棍，束凌堪堪躲开，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腿上。那人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束凌踩上他的肩膀，拉着那人的手臂反扣起来。
沈昭平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手机也没电了，只能有些焦急地问道：“束凌，你没事吧？”
束凌说：“没事。”
沈昭平听见他的声音，凭感觉走近了一些，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他想抓住束凌的胳膊，确认人的位置，却握住了束凌的手。他想缩回手，束凌却反手握住，低声说：“别怕。”
束凌用了点儿劲儿踩在人后脑上，沉声问脚底下的人：“想杀人？”
那人声音极哑，恨恨地说道：“沈昭平，算你运气好。”
沈昭平摸索着从束凌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照亮了对方的脸。那人被闪了一下眼睛，别过了脸，地上滚落了一根直径五六公分的铁棍。束凌看他四五十岁上下，很瘦，长脸，蓄着小胡子。
沈昭平见过的人几乎过目不忘，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叫出他的名字：“王桥。”
连王桥都没想到，他有些狰狞地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沈检还记得我。”
束凌看向沈昭平，沈昭平却并没有解释。他问束凌：“手机密码多少？”
束凌说：“0973。”
沈昭平解了锁，直接拨通了110：“你好，我要报案。”
公安把人带走了，沈昭平和束凌也坐上了警车，连夜做了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凌晨一点了，雨已经停了，但仍然有些阴冷。
两人的笔录是分开做的，束凌并不清楚缘由。他点了支烟，偏头问沈昭平：“那人是谁？”
沈昭平说：“我刚工作的时候接的案子。货车超载撞死两个人逃逸，当时对是否满足逃逸致人死亡有争议，一审判了四年，我觉得太轻，抗诉上去二审判了八年。”
束凌皱起眉：“这么恨你。”
沈昭平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似乎有些出神：“我对他印象很深。弃婴，福利院长大的，高考其实考上了二本，但当时被人顶替掉了。后来生了个儿子，三岁多查出来白血病，当时候他欠了几十万急着赚钱给他儿子治病，疲劳驾驶又超载，才发生了后来的事。他入狱以后，妻子很快改嫁了，儿子没挺过五岁。”
束凌吸着烟，沉默着听完，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可怜他为什么还要抗诉。”
沈昭平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很清晰地说道：“两码事。”
束凌看着他，忽然说：“有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很冷血。”
沈昭平听了并没有生气。他抬起头直视着束凌的眼睛，很慢很缓地说道：“当时他撞死的两个人，一个在附近小学当了一辈子的数学老师，孙子出生两个月，车祸的前一周刚退休；一个十九岁，复读一年才考上了大学，大一，家里独子。”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们不可怜吗？”
沈昭平语气很平静，但束凌注意到他垂在裤缝边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坚不摧的人其实很脆弱，他把自己逼成正义的执行官，表面风光无限，但暗地里也独自承受了很多精神压力，比如旁观者的指责和自我怀疑的折磨。
他突然很想亲他。
这么想的时候，束凌就伸手牵住了沈昭平的手，低头在他嘴唇上一触即分地吻了一下。
沈昭平推他，他便放开了手，很专注地看他：“去我那儿住吧。”
沈昭平别开脸，眼神闪烁，抿了抿嘴唇：“不去。”
束凌把烟头踩了，说道：“你那儿不安全。”
沈昭平皱眉：“没有那么多寻仇的。王桥已经被关起来了，我那里很安全。”
束凌冷笑：“安全个屁。什么破小区，什么人都放进去，查都不查，楼道灯都不亮，你跟我说安全？”
沈昭平说：“不关你的事。”
束凌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肩膀：“确实不关我的事，是我自己傻逼，替你挨了一下。”
沈昭平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束凌又低头去亲他，这次沈昭平躲开了，束凌的吻便落在了他的耳朵上。他伸手抱住沈昭平：“去我那儿住，我就不疼。”
沈昭平没挣扎，但仍旧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去。”
【束凌:去我那儿
沈昭平:不去
作者:必须去
第33章 番外二（6）
沈昭平并没有答应要去束凌家里暂住，束凌看他坚持，也不再劝他。但第二天沈昭平下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奔驰。
沈昭平走到驾驶座一侧，用指关节敲了两下车窗。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束凌的脸。
沈昭平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束凌扬了扬眉：“你不愿意去我那儿住，你这儿又不安全，我帮你盯着。”
沈昭平皱眉：“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束凌抬头看他：“闹什么？当乐于助人了，不行吗？”
沈昭平劝不动他，有些生气，他冷淡地说：“你愿意待，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束凌说：“公共区域，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沈昭平没再跟他废话，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早上，沈昭平去厨房做早餐的时候透过窗户往下望了一眼，束凌的车还停在原地。但等沈昭平去上班的时候，束凌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