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的玩意儿无非就是这些。
一直低头绣花,能有什么意思?无聊极了。
秦妗没有什么兴趣,却只得点头答应:“我不曾接触过太多女红,正想向姨娘你讨教讨教呢。”
许姨娘走到绢面屏风旁,从篓中拿出缠着几色丝线的绣绷,招呼着秦妗和她一同坐到窗边小榻上。
秦妗仔细一看,绣绷上是一块通红软绸,上面已经绣了些黄黑虎纹。
“你看,先用黄丝把这处密密填补起来……”
她身旁的小女人垂着头,摆弄着绣绷,细声低语。有几缕软软的发丝搭在她纤细白皙的后颈间,慵懒而不自知。那双素手上下翻飞,牵丝引线,十分灵巧。
秦妗靠在许姨娘的身边,听她一面讲解一面绣织。
窗外午后阳光正好,猫儿伏在屋檐上眯眼伸着懒腰。高墙外的小巷里不时传出几个孩童玩耍奔过的嬉笑声,辽远飘渺却又真实鲜活。
分明就是她曾在梦里见过的场景。是她想象中与母亲日常相处的感觉。
许姨娘手中的软绸上渐渐浮现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用来给昂哥儿做肚兜再可爱不过。
秦妗望着那只在扑着蝴蝶玩耍的小老虎,不知不觉出了神。
许姨娘说着话,转头一看,秦妗正呆呆地瞧着绸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猫儿眼中朦朦胧胧地,浅褐色的瞳孔中只映着绣绷。
她宽容一笑,下意识地为秦妗挽了挽耳边垂落下的青丝,语调温和:“妗儿,你在想什么呢?”
脱口而出,许姨娘立时有些后悔。
她到底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这可是相府嫡长女,刚才的举动实在是违矩。
秦妗回过神,竟然也没出声怪罪,只怔怔地摸了摸鬓边被打理好的散发,抿唇片刻,忽然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纤白柔荑,指着绣绷说道:“姨娘,我也想试试这个。”
这句话她说得又轻又快,传到许姨娘耳中,居然有种错觉,似乎她身旁坐着的是个天真小女孩。
她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扬起笑脸,把手中的绣活递给秦妗。
不得不说,嫡小姐确实不大擅长女红,绣了拆,拆了绣,一晃神,太阳都沉下了西山。
天色越来越模糊,快要看不清丝线了。秦妗揉揉眼睛,站起身,动了动脖颈,有些酸痛。
许姨娘带了些歉意:“你看我!没注意时间,竟然都这么晚了。”
她道了歉,看秦妗没说什么,又赶紧小跑到昂哥儿床前。
原来胖小猪已经睡醒了,正在被子中打滚玩耍,自得其乐,倒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是以差点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玩得正开心,见许姨娘探了过来,愣了愣,望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庞,忽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打湿了睫毛,变脸堪称极为迅速。
许姨娘慌了神,转头就唤奶娘进来,还斩钉截铁地对秦妗说道:“定是给昂哥儿饿着了。”
秦妗打量着那只突然哭成泪人的胖弟弟,心下很是怀疑。
怎么看,他都像是知道娘亲过来了,便假意委屈,好让人多多哄着捧着,关怀甚高。
多多少少都些演戏的成分。
秦妗好整以暇地看着挥泪如雨的胖弟弟,脑海中忽然想起另一个热爱演戏的家伙。
昨日卫岐辛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耳畔盘旋。
他那意思,是秦家过于狠毒了,希望日后不要再如此不择手段?
至少不像当时绪英山那般,断他腿筋也毫不讲理。
秦妗把卫岐辛的话自动理解为这个涵义。
也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风,忽然上相府来说这些,闹得好像以后他都不会对她和颜悦色了似的。
想到此处,秦妗心情瞬间有些低沉,也说不上是生气抑或不满,总之闷得慌。
婴孩的哭闹声充斥了满屋,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围着他,有的喂奶,有的换床枕,有的什么也帮不上忙,在一旁拿手扇风,仿佛秦昂会把自己哭得浑身冒热气。
秦妗蹙眉,简单说了告辞,便走出了屋子。
许姨娘顾不上她,心下颇为愧疚。
好不容易和嫡小姐说了些话,拉近了距离,但她真是愚笨,竟然只叫人家看自己刺绣,整整一下午也没拿出些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招待,现在还抽不开身去送秦妗离开。
真是该打。
秦妗不知道许姨娘心中所想,只慢慢踱回了栖月阁,疲惫地仰倒在软床上,盯着帘幔顶上的明珠,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巫清以为她是因为和姨娘打交道大半天,累着了,便有些埋怨:“主子,你本就不喜欢和那些深闺女人待在一块,怎么今日偏要去许姨娘的院中呢?”
秦妗摆了摆手,示意巫清别再问了。
她幽幽地看着明珠,心下暗道,都是这枚玉佩害得。
让自诩要当个坚强妇人的许姨娘为她痛哭?
什么馊主意。
看她不愿回答,巫清也没了办法,只得问道:“这会也到用晚膳的时候,主子,不如下床来吃点东西?”
秦妗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巫清:“不想吃了,你下去罢。”
巫清还想劝劝,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住了口,默默退了下去。
歪头看了一下午的刺绣,此刻秦妗只觉得脖颈酸痛,眼睛昏花,随手牵起蚕丝被的一角盖住,不知不觉,便闭眼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时,整个房间都蒙上了一层暗色,只有四角的暖珠还透出了微微莹光。
雕花木窗外,天色已黑,檐下挂上了几颗灯笼,用以照明。
秦妗卧在内室的床榻上,抚着被角上的花纹,环顾着四周,忽然有一股极深的孤寂感涌上心头。
她一开口,便察觉嗓音有些睡醒后的沙哑:“巫清!”
巫清应着,打帘走进,将手中的灯台搁在桌上,一一点亮:“主子可要喝点热水?适才您睡得沉,属下不敢打扰,故而没有点灯。”
室内终于亮堂起来,驱散了些许孤独。
秦妗撑起身子,发髻微乱,青丝散在锁骨窝里,腰间凹陷的弧度美好诱人:“扶我起来收拾收拾,再去趟许姨娘那处。”
“您别着急。”巫清实在想不通主子为什么对后院这样上心,只好乖乖为她重新梳理了一遍。
一梳洗,浑身顿时舒服了些。秦妗穿过竹林,走到许姨娘的院中,到处寻了寻,这才在小厨房中看见了她。
她穿得朴素,正在灶上忙碌,热菜的香味儿直直飘出小厨房,在秦妗的鼻尖打了个转,激起她的饿意来。
“妗儿,”许姨娘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一抬头,忽然瞥见秦妗扶门而立,有些讶异:“油烟太重,你别站在那里。”
秦妗笑了笑,没有动。
许姨娘盖了锅,咕嘟咕嘟地焖着羊排,端起两盘精致好看的小菜,走到秦妗跟前:“我还说把这些菜送去栖月阁给你尝尝呢,正巧你来了,不如就在我院里用点晚膳罢。”
秦妗盯着她亲手做的菜肴,默默点了点头。
此刻,王府里的卫岐辛放下手中的木剑,微微喘了口气,望着天际渐渐亮起的月牙,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她做得如何了?”
唔,按照秦妗的性子,定是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惹哭那个许姨娘罢?
全然不知真相的卫岐辛欣慰一笑,又挽了个剑花,偏头问着:“章老,您看我这样对不对?”
“对着呢,非常对,”章老怪苦恼地坐在一旁,锤着肩膀,低声骂道:“臭小子,练一下午了,你不累,老夫还累呢。”
这京城第一纨绔,习武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还真洗心革面啦?
第38章 雾东路上
秦妗在许姨娘处吃了顿饱饭, 连秦相的份儿也没留下。
不得不说,这县丞小家出身的许姨娘厨艺实在不错,她没法与之媲美。
卫岐辛的手艺是标准的宫宴级别, 重在搭配与卖相;而许姨娘则是能把寻常菜肴的味道做到极致, 难怪秦相这几年来到了晚膳时间就往她院子里跑, 比上朝还准时。
秦妗告辞时, 唇角都是无意识地上扬着。她步子轻快,穿过竹林, 选了条回屋的小径, 悠悠走了上去。
月色温柔似水,繁星点点,看得人心情舒畅。
正在此时,墙角两道婢女闲聊的声音传进了秦妗的耳里。
“翠兰,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