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太后这样做是为了他。
他以为,太后只是溺爱李玺。
一时间,五味杂陈。
母子两个都没说话。
铜壶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郑嘉柔伸手去提,被李鸿按住。
“我来。”借着扭身的工夫,他飞快地眨了下泛红的眼,没让太后看到。
郑嘉柔把茶壶递过去,微笑着缓解气氛,“娘娘说,在有孙儿之前她先有的儿子,孙儿要疼,儿子也得疼。圣人也别吃醋,娘娘还多疼了你二十年呢!”
“那你呢?你又和母亲站在一头,对付我。”
就像当年,她嫁给崔沅,生下李玺,太后帮她瞒了一年。
郑嘉柔抿唇一笑,“娘娘心疼她儿子,我也心疼我儿子。”
李鸿酸溜溜,“你心疼他,就让他娶个男人?”
郑嘉柔道:“小宝年纪不大,却活得比你我通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担得起,护得住。圣人应当知道,他对魏少卿,绝非一时冲动。”
李鸿哼道:“就算现在喜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他可会后悔?”
郑嘉柔顿了一下,轻声道:“就算将来后悔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将来,让现在的他痛苦吗?你我所经历的,要让孩子们再经历一次吗?”
李鸿闷头不语。
其实已经被说服了,只是拉不下面子,于是小声嘟囔:“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
太后扑哧一笑:“出息!”
宫门口。
下车的时候,魏禹扶了李玺一下,之后就没再放开,就这么一手提着礼盒,一手牵着小福王,迈上九重高台。
短短数月之前,他还觉得这里高不可攀。如今,宫殿还是那个宫殿,台阶依旧是这么高,他抬起脚,三两步便走到了。
李玺倒着走,一蹦一跳。
有魏禹牵着,不怕摔着。
瞧着他手上的礼盒,方才反应过来,“不是臭爹给咱们赐婚的吗,怎么还给祖母和娘亲买礼物?”
魏禹卖了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确实很快。
迈进殿门,瞧见太后和郑嘉柔,李玺顿时懂了。
“我说臭爹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因为祖母和娘亲!”
说着,便颠颠地扑到太后膝上,“还是祖母疼我。”又看向郑嘉柔,“还有娘亲。”
完了还对李鸿做了个鬼脸。
仿若三岁半。
相比之下,魏禹就稳重多了,规规矩矩行了礼,送了礼物,然后便退到旁边,细心周到地侍奉着长辈们喝茶。
李玺像个小虫子,一会儿拱到这里,一会儿拱到那里,把礼物一样样拿出来,夸一夸,说几句俏皮话,逗得太后和郑嘉柔笑声不断。
尤其说到核桃的时候,可卖力了:“就像这样,每天拿在手里转一转,可以防止变成老糊涂……”
李鸿脸一沉。
李玺连忙补救:“书昀兄就有一对,是不是?再过两年我也要备上了……祖母和娘亲就不用了,神仙悄悄告诉我了,好看又善良的人永远十八岁!”
李鸿终究没绷住,手一抖,茶洒了。
魏禹眼疾手快地接过茶盏,又用帕子拭去他手上的水渍。
快,却不慌。
神情自然而然,没有刻意讨好。
李鸿抬着手,暗自轻叹。
娶男妃就娶男妃吧!
只当家里多了一个儿子。
大的稳重懂事,小的跳脱讨喜,也算般配。
今日是冬月初一,民间习俗,要蒸团圆糕。
李玺黏着郑嘉柔撒娇:“自打吃过母亲做的点心,全长安城的点心铺子都赚不到我一文钱了。”
郑嘉柔忍俊不禁,“那你再忍忍,回去就给你蒸。”
李玺突发奇想,“长乐宫有小厨房,让书昀兄和面,母亲捏花样,好不好?”
“我看行!”太后呵呵一笑,“几十年不进灶间了,今日我也活动活动腿脚,给你们做只叫花鸡。”
李玺眼睛亮晶晶,“是祖父给您做的那种吗?”
太后乐呵呵道:“我可比他做得好吃。”
李玺挤眉弄眼:“不然祖母辛苦一下,烤两只吧,我怕太好吃了,我会忍不住独吞一整只。”
太后笑得脸上的眉间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哄完太后,李玺又颠颠地跑到魏禹身边,叽叽咕咕地跟他讲“祖父祖母和那只叫花鸡”的故事——
当年先帝还没有打下江山,只是生活在陇西的一个小庶族,太后是他的小表妹。太后刚刚及笄,两个人就迫不及待成了亲。
只是,婚后三年一直没有子嗣,为了怀胎,年纪轻轻的太后几乎是泡在了汤药里,日日难受得饭都吃不下。
先帝心疼妻子,便从民间学了个法子,用荷叶和泥土包着白条鸡烤来吃。
为了让太后高兴,从拔鸡毛到生火烤都是先帝亲自动手,足足折腾了一整天。
太后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才吃上那只盼了一天的鸡。
“定然是极好吃的。”魏禹温声道。
太后笑呵呵道:“皮焦了,盐没放,咬一嘴满口腥。”
她却觉得很好吃。
即使后来做了太后,吃遍了山珍海味,都再没有过那晚的味道,也没再见过他的小海哥哥满脸柴灰、一身狼狈的模样。
眼中的笑意却如星子般璀璨。
李家的男人都痴情。
挡不住的。
灶间。
宫人们在外面守着,时不时听到屋内传出的笑声。
小宫人们壮着胆子往里看,瞧见大业朝最尊贵的一家人如寻常百姓一般,其乐融融。
这都是小福王带来的。
若没有他,长乐宫、不,整个皇宫都不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第127章 帝后大婚
吃饭的时候, 一家人说起了大婚的安排。
“娘亲放心,我都跟礼部打好招呼了,到时候大兄、二哥、我, 还有贺兰、渭南王叔家的大堂兄一道去接您,一个外人都没有, 礼仪规矩您一概不用管, 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玺笑嘻嘻地给郑嘉柔夹了一只白白软软的兔子糕。
往常时候, 宫内用餐都是分桌而食,今日, 在李玺的折腾下, 长乐宫多了一张大长桌,一家人坐着胡椅, 围在桌旁,吃着他们自己蒸的团圆糕和叫花鸡。
郑嘉柔到底脸薄,提及大婚,不好意思多说, 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鸿心头一热,故意引着她继续说:“你那边人选定了吗?”
郑嘉柔又羞又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不肯说。
李玺嘿嘿一笑, 腆着脸道:“娘亲说说呗,我也想知道。”
郑嘉柔这才道:“你舅舅, 瑜哥儿, 你先前提过的萧家三郎, 还有柴家郎君。”
“这才四个了,还有一个呢?”
郑嘉柔笑笑,看向魏禹。
李玺眼神一亮, “书昀兄?”
郑嘉柔点点头。
“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李玺兴奋得手直抖,一根接一根地给她夹着豆角,眨眼间半盘子都下去了。
大业习俗,帝后大婚中需得有十位“傧相”,十位“少傧相”。
能任傧相的,要么是人品端方的龙阁宰辅,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
至于少傧相,历来都被默认为圣人或太子的左膀右臂,大业朝未来的肱骨之臣。
难怪李玺这么高兴。
这说明,李鸿默认了,即使魏禹成了福王妃,也能继续在朝为官。
魏禹先前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想着应该由郑嘉柔亲口告诉李玺。
郑嘉柔浅浅一笑,知了他这个情。
太后清了清嗓子。
郑嘉柔顺势把功劳推过去,“小宝不必谢我,此事是娘娘钦点的。”
“祖母最好了。”李玺忙给太后夹了一只鸡腿,捏着嗓子,鼓着脸,做出儿时的娇憨模样,“我最喜欢祖母了!”
太后失笑,“小滑头!”
李鸿也清了清嗓子。
没人理他。
又清了清,收到李玺的一个小白眼,“臭爹嗓子不好呀?以后少喝酒。”
李鸿:“……”
家庭链最底端,盖戳。
下午,魏禹和李鸿在太极殿商讨科考事宜。
在囚室里待着的那两日,魏禹也没闲着,他把卷宗里提到过的历年来科举考试中舞弊、殉私等案件整理出来,并做出一份详实的预防方案。
只能说,不愧是魏少卿。
李玺原本还好好坐着,认真听着,只是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头抵在魏禹背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