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柏儿进军营的第一年起,你便心生妒意,”唐半山沉声道,“老夫帮你的、教你的够多了,却唯独没教过你什么叫良心。”
汪焕只觉得身体不自觉一抖。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摆,双眸赤红如血,汪焕猛地抬起头看着唐半山:“我跟了您快十年,救过您两次!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参将!可唐靖柏呢!他才当兵几年,凭什么已经是怀化大将军?!”
唐半山站起身:“因为你急功近利,有数次战略部署失误,因为你掺杂个人情绪,党同伐异。而你犯下的那些错,都是柏儿挽回的颓势。这就是凭什么。”
唐半山垂眸看着他:“我本以为你是个可造的将才,现在才发现,你心胸狭窄至极,根本不配为将。”
账外,唐映枫缓缓舒了一口气。
父亲只是对汪焕投入过太多心血,自己蒙蔽了自己,一旦清楚汪焕的阴谋,便不会感情用事。
汪焕届时还要送回京城提审,不能让他见到自己和赵云怜来过。
唐映枫打算悄悄跟父亲打个招呼,便返回京城。
“枫儿……”
她转身拉住赵云怜的手:“七哥哥……”
他指尖都是烫的,一抓住自己的手,整个人便发软地倒了过来。
唐映枫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撑住,她搂住男人发烫的躯体,喉咙有些发紧:“云怜?”
第六十六章 漩涡深处
他整个人身体发烫, 烧得有些神志不清。
一向冷白的肌肤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酡红,眼眶泛着湿润, 唐映枫头回见他这般模样。
“云怜……”唐映枫拍了下赵云怜的脸颊,他只无声地靠着,给不出任何反应。
唐映枫手指圈在嘴边,使劲吹响口哨。
唐半山看着汪焕,他如同穷途末路的恶犬,显示出藏匿已久的嫉恨和怨怼。
那晚收到枫儿给出的信时,汪焕正坐在他的营帐中随他一道推演沙盘。两阳战局虽然已解,可周围几个国家仍旧虎视眈眈,他们推断, 下一次战事很有可能由金国、辽国挑发事端, 在成安国的平洲关或者连清关发动战争。
他那时已经收到指示, 在预谋着杀害自己, 表面上却滴水不露。
他心寒了又寒,将信纸拿到蜡烛上烧了。
火很快将纸张的边缘烧黑烧卷, 最终让整张纸变为灰烬。
汪焕看过来:“师傅,京城来的信?可是皇上给出了什么指示?”
他几乎不愿回答他。
他将玉安军的每个人都视为家人, 更何况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副将。
唐半山转过身, 坐回桌旁:“将汪焕看押起来, 明日素平亲自带队送回京城。”
他提笔写出事情的原委,请求圣上查明真相。
刚提笔写完,账外一下响起一道熟悉的哨声。
唐半山跟素平使了个眼色,将其余几人纷纷挥退, 赶紧随着哨声跑了出去。
唐映枫抱着晕厥的七皇子蹲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又像极了幼时无措的模样。
一见唐半山的身影, 唐映枫忍不住婴宁出声:“父亲……”
唐半山心头一恸,眼睛有些湿润,他俯身将女儿抱在怀中:“七殿下会没事的。”
唐映枫埋在父亲肩膀上点了点头,指尖紧攥着赵云怜的手,微微发着颤。
上一世的七哥哥疏远冷漠,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敢躲得远远地看着,可他好像不需要人关心也不需要人帮助,她喜欢撒娇又爱闹,受伤被困的时候,有好些次,也是七哥哥救的。而这一世更是,他无时无刻不再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问原因,只要她一句话。
唐映枫头一次见到他这般好似撑不下去的模样。
她从醒来那天开始,满脑子只有怎么报复薛明露和赵怀亦,怎么让上一世害过唐家的人血债血偿,让唐家活下来。
可他明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只因为自己需要,他便倾尽所有的帮助。
不论哪一世,她都没有考虑到他。
明明是她思虑不周,没有算到赵怀亦会提前这般久,却让赵云怜连夜从通州赶来,连着数夜日夜不休地奔波,刚从火海中救出大哥,又跑去找自己,再清晨赶来两阳……
唐映枫埋着头坐在帐子门口,手指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揪成一团又放开。
唐半山处理好汪焕的事情,掀开门帐走近来:“这次的事情,多亏你机敏。”
唐映枫点了点头。
见小丫头兴致不高,唐半山瞅了下眉目紧闭的赵云怜,手掌搓了下唐映枫的脸颊:“你大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多亏了七殿下。”
那些后悔又内疚的情绪堵在胸口,本是快要决堤。父亲这一提,便彻底崩坏,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止不住地往外掉。
唐映枫从小就是不爱哭的性子,唐半山这是头回见女儿哭得这么认真:“殿下舟车劳顿身体吃不消,休养些时日便好了。”
唐映枫垂眸看着地面,习惯性地忍着哭,背脊一抽一抽的。
*
云鹿州的事情愈演愈烈,崔林飞也由陛下下旨转移到了牢狱之外,由专人看管,保证安全。
京城内也有不少文官为崔林飞请命。
圣上格外重视此事的事情,百姓大赞陛下英明仁爱,乃一代明君。
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孟琇微端坐在竹林旁的小亭内,只带了柳圆一人。
小亭斜对面,便是赵云怜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隔着树影看着,不自觉看出了神。
“我也拜托了父亲,让他托朝中的好友上书。”淑妃的声音淡淡传来。
孟琇微回神:“这次……陛下是来真的了。”
从目前吕秋飞交上来的证据上来看,陛下不可能猜不出来是谁的手笔,丞相乃一国之相,犹如朝中基石,可他没有叫停,反而将崔林飞从牢狱中接出来,一天一道圣旨地穿往通州。
云鹿州的州郡,可不是小官,丞相竟然有这本事只手遮天,换了陛下亲派的人,便是碰了圣上的底线。
而贵妃出事之后,皇上并未对外宣扬,只让德妃去调查贵妃与皇后的究竟有何积怨。
近几日德妃也是难做,皇后与贵妃那些前尘往事,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楚。
淑妃看向那扇门,忽然出声道:“要去看看吗?”
孟琇微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娘娘了,臣妾叨扰您这么久,这便……”
淑妃轻声打断她:“云怜一直戴着你送的玉佩,他没忘了你。”
孟琇微喉咙一哽。
当初淑妃娘娘的二皇子便是被贵妃害得夭折,她自身难保之下,又强行将自己的孩子拜托给她照顾,无异于在人伤口上撒盐。
她看着淑妃,眼眶有些泛红:“您才是云怜的母亲。在冷宫知道云怜最终去了您膝下,妹妹真的……”
“一开始确实挺抵触的……”淑妃垂眸倒着水。
虽然那时她的孩子已经夭折好几年,可她仍旧走不出阴影,对贵妃深恶痛绝,整日闭门不出,也让陛下厌恶。每每看到赵云怜,她便会想起那个去世的孩子。
她抬眸看着孟琇微:“可后来我很感激你,将云怜送到我身边来。”
她伸手拍了下孟琇微的手背:“你也是云怜的母亲。”
鼻尖猛的一涩,孟琇微握住淑妃的手,眼泪忽然就浸湿了眼眶。
大殿内庄重素雅,地面反着的光也有些冰锐。
成总管拿着一道折子从外跑入,呈到陛下面前:“陛下,吕大人今日送来的。说是,最后一个。”
皇帝伸手接过,缓缓展开。
正是正午时分,光从大殿门□□入照在正上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内官们鸦雀无声的静立着,唯有纸张摩擦的轻微细响。
吕秋飞将调查到的所有证据都列进了这份折子里。
他们手做得急,表面上看去似乎没什么破绽,可只要仔细调查下去,顺藤摸瓜便找出了背后的漏洞,条条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
帝王纤长有力的指尖缓缓合上奏折,那时深不可测的眼睛映着光,看向大殿之外:“宣丞相。”
*
端王府内。
婢女战战兢兢地从屋内出来,端王和贵妃一样,一生气便是杯子遭殃,这几日主屋内都换了十三套了。
托盘里满是碎片,还有不小心划破的血迹。
“派去两阳的人为什么现在没有半点回信?!”指尖不小心划破的伤口渗出血迹,赵怀亦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