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忘了自己还有父母,嘴上半句不提,每天跟陆遐在这一亩三寸地吵吵闹闹,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他刷完碗,哼着歌坐到陆遐对面开始写作业。
两人头对头,呼吸挨得很近,却互不干扰。
陆遐洋洋洒洒地写了满满一张纸,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视线无意中落在阳台上,在零星几瓶啤酒罐中夹杂着橘子味汽水,刚才他拿纸的时候还翻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去的数学试卷。
他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进屋后不再吸烟,煮面条时多抓两把,阳台外晾的衣服也变成了两人份。
傅致扬就这样声势浩大地挤进了他的生活。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
一进门就是熟悉的音乐声跟橘子味,陆遐反手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看了眼摇头晃脑的傅致扬,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傅致扬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心情不错,神秘地笑了两声,朝陆遐那边的桌子一扬下巴。
桌子上是一个白色盒子,陆遐狐疑地走过去,看清楚后愣在原地。
“怎么样?”傅致扬上半身凑过来,转过脸,自下而上地打量他的神情,笑道:“我特意去抢的,最新款。”
陆遐没说话,缓缓打开盒子。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黑色手机,他路上见过这个手机的广告,是国外的牌子,价格高得吓人。
他指尖在半空中挺顿,看向傅致扬,确认道:“给我的?”
“是啊。”傅致扬摸摸鼻子,目光转向他放在窗台上的那个破手机,“我一直在等这个最新款,赔你的。”
陆遐正要拿起手机,视线忽然落在盒子旁边,两个小巧精致的不明物体紧挨在一起。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个问道。
“巧克力啊。”傅致扬冲他笑笑,尖利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阳光可爱:“同学给我的,送你两块。”
陆遐在饭店受了一肚子的气和烦躁感忽然奇迹般被抚平。
他默不作声地拨开一颗巧克力,试探地填进嘴里,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口腔,香甜丝滑,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傅致扬期待地问:“好吃吗?”
小混蛋还算有点良心,陆遐紧抿的唇勾起微不可察地弧度,下一秒强行按下去,抬起头轻描淡写道:“还行。”
☆、第十九章
巧克力很快就吃完,陆遐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这手机比他那二手机好了不止千万倍,屏幕又大又亮,外壳光滑,握在手心里都怕不小心滑出去跌了。
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道:“多少钱?”
傅致扬已经坐回椅子,指间飞速转笔,嘴里哼着歌,闻言抬眼看过来:“我说了这是赔你的,不用给钱。”
“……”
就摔碎个二手机,居然赔他一个贵得要死的外国货。
陆遐觉得这少爷真是有钱没地花,烧得慌。
他没再吭声,把手机放进盒子里,起身走到门口,把地上的西瓜拎起来。傅致扬好奇转过头,眼睛蓦地一亮,从椅子上蹦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进了厨房。
西瓜不大,陆瑕一只手就能捧住,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左右一看找不到合适的盘子,干脆放在台子上切开,“咔嚓”一声,汁水四溢,靠外的那一半险些滚下去,被傅致扬眼疾手快地接住。
“你在哪买的?我怎么没看见有卖西瓜的?”
棚户区消费水平普遍低下,水果刚上市卖得贵,没人有那个闲钱,街边水果摊一开始亏损严重,后来老板学聪明了,等到市价降下来才进货,因此前段时间根本见不到新鲜水果,今天才出现几毛一斤的西瓜。
但就这几毛钱,陆遐还跟老板讨价还价半天。
家里的水果刀不经常用,刀刃都钝了,死活切不动瓜皮,陆遐干脆用手掰成奇形怪状的几大块,跟傅致扬一人举着一个,蹲在垃圾桶旁边边吃边吐籽。
“别弄地上。”陆遐说。
傅致扬凉凉地瞥他一眼:“弄地上也是我清理。”
“……”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陆遐邋遢惯了,只要屋里没脏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他根本不会主动清理,偏偏傅致扬有洁癖,受不了一点污垢的存在,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动手收拾。
陆遐想了想,说:“垃圾是我倒的。”
“得了吧。”傅致扬哼道:“也就那么一两次,外面的垃圾车在哪你都忘了吧?”
“……”陆遐装聋作哑,默默啃了口西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
一块西瓜很快就啃到底,傅致扬起身去拿。
蹲着的时候倒没感觉,傅致扬一站起来,落在陆遐身上的灯光就被一团巨大的阴影遮住。
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个头窜得飞快,看上去大概跟陆遐差不多高,身上的校服裤短了些,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跟腱清晰凸出。
不过他长个归长个,身上的肉倒是半点没多,脊背清瘦挺拔,袖子掀到肩头,手臂看起来还算结实。
陆遐想起之前无意间看到的腹肌,觉得这人成年后身材应该差不到哪去,不过还是有点瘦,像是没吃饱饭一样。
陆遐收回视线接着啃西瓜,寻思着以后做饭要多放点肉,免得这人将来瘦成电线杆,被人看见还以为是他故意不给饭吃。
两人吃西瓜吃撑了,傅致扬没嚷嚷着饿,陆遐也懒得做饭,头对头坐到桌子两边,像往常一样,一个心不在焉地写作业,一个神情专注地写故事。
陆遐之前记录下的灵感已经有了大概的故事雏形,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打眼看上去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他手里的钢笔从大学用到现在,外面的漆已经掉光了,傅致扬之前看到还说要送他一枝,不过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转头就忘。
陆遐依旧用这枝略显磕碜的笔在纸上写字。
他这几天上下班路上会刻意绕路去一处工地,不是为了干活,也不是去找什么人,就只是蹲在角落里两眼放光地盯着忙碌的工人们。
一开始工人们没把他当回事,后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走过来跟他搭话,问他在这干吗。
陆遐:“找感觉。”
工人一脸不解。
陆遐的思绪被打断,不耐烦道:“说了你也不懂,快去干活吧。”
工人:“……”
此人神神叨叨,多半是有病。
陆遐闭上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工地上的画面——炎炎烈日,工地一片荒芜,到处都是钢筋水泥混凝土,工人们皮肤黝黑,大汗淋漓地忙碌着,手上皮肤皲裂,脚上的破布鞋沾满灰尘,靠墙放成一排的水杯里满是黄垢。
他洞察甚微,不肯放过任何一处能让他迸发灵感的细节。
故事脉络逐渐完善,各个人物形象愈发丰满,细致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是人物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连同衣着都鲜明起来,在脑海中栩栩如生。
接连几天,他常常吃着吃着饭就猛然顿住,在傅致扬不解的目光中扔下碗就跑到桌边,甚至来不及抽出椅子坐下,拿过纸笔就写。
傅致扬简直目瞪口呆:“……你没疯吧?”
陆遐恍若未闻,直到一口气把突然闪现的画面记录完整,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他全身心投入写作,甚至在熄灯之后垂死梦中惊坐起,一轱辘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件大裤衩,趴在桌子上写到凌晨才罢休。
许是他状似疯癫的态度感染了傅致扬,少年也从床上跳下来,掏出一堆空白的试卷,坐在他对面聚精会神地写题,片刻后叹了口气垂下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大晚上做数学题。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周,直到陆遐写完一摞厚厚的草稿,傅致扬也终于能睡个好觉。
生活在吵吵闹闹中继续,转眼又是一周。
傅致扬依旧在放学后打完篮球才回家,不过有那么几次,陆遐敏锐地发现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不像是累的,倒像是被气的。
蓝白校服上沾满了土,头发乱糟糟地像个鸟窝,嘴角破了皮,脸上见了血,虽然他在进门前已经刻意擦过,但痕迹还是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