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扫了圈女工们,众人静若寒蝉,赶紧都站直了身体,垂下了头。
小翠听到对方冰冷的语气,立刻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这时,古娘子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一同站到了门边上。
小翠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不论徐娘子再如何,在布坊都是她的前辈,而是还是她先动的手,再有理由恐怕都逃不脱被解雇的命运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懊恼不已,她怎么就忘了,少爷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遇事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徐娘子,小翠说的可是事实?”常宜一副严肃到极致的面孔,连徐娘子都被唬了一跳,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常宜又问其他人,终究没人敢说谎话,证实了这件事是真的。
小翠和徐娘子被单独叫了出去,她垂头丧气地跟在常宜身后,脑子里想着一会儿回家该如何和夫人少爷解释。
常宜说了徐娘子几句,念在她是老人,话说的不痛不痒,转头就看向了小翠,“...至于小翠,就罚你半个月工钱吧,如何?”
小翠蔫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板娘,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真的很抱歉——什么?”
她猛地抬起了头,“老板娘你不解雇我吗?”
常宜故作生气道:“本来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轻饶你,但念在你是维护师傅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后可不能动手了知道吗?”
徐娘子本来站在一边看戏,听了顿时不乐意了,“我说老板娘,她打了人就这么轻飘飘地绕过她?以后这布坊是个人都能以下犯上了?这让我们这些待了十几年的老人脸往哪里放!”继而不甘心地威胁人,“既然这样,我看我们几个老货也趁早卷包袱走人吧!”
明知道常宜现在最缺的就是染工,还故意这么说,足以见这人人品很不怎么样。
“你!”小翠忍不住去看常宜,对方眼神瞬间变得很冷,“行啊,既然徐娘子觉得我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尽可去找下家儿,咱们好聚好散,也算是一场缘分。”
徐娘子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频频吃瘪!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走,但常宜一向好说话的人,这次竟然一点台阶都没给她下!
吭哧了半天,徐娘子涨红了一张脸,终于憋出了一句软话:“我也是一时气急...常老板别放在心上,这事儿是我的错,不该在背后说人坏话...放心,肯定没下次了...”
听到她的话,常宜的脸跟变戏法似的,转眼软和了下来,“就是嘛,常娘子,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何必跟她计较?以后我们布坊还都靠你们呢!这样,扣下这丫头的钱,我都发给你,就当替她请你吃酒赔罪好了。”
小翠狠狠瞪了眼徐娘子,低下头,再没看对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憋不住犯错。
等徐娘子高高兴兴出了门,常宜走到她身边。
“怎么?不服气?心里不舒服?”
“我不是因为老板娘扣了我钱...是因为——”
“因为我把扣你的钱给了对方?”
小翠点了点头,抬头去看常宜。
常宜拍了拍她的背,“小翠,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气,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虽然一个徐娘子不算什么,可她在李氏布坊多年,和她交好的大有人在,即便真让她去了其他布坊,说不得什么时候也要给你使个坏,这种人别看不起眼,用好了也能坏你的大事。当然,我相信,在泰安,再没有比我李氏布坊给出的工钱更公道的了。”言下之意,那人根本舍不得走。
最后一句,对方说的很从容很有底气。
小翠神色讷讷,“我知道了,老板娘。”心里却被常宜震慑了一把,忍不住升起一股子崇拜来,如果...如果以后她能学成,她也想向常宜一样独当一面,拥有自己的布坊!
这个愿望像一颗种子,在小翠心里偷偷发了芽。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裴景明照旧给小翠讲小故事教她认字,却发现她总是走神,不如之前兴致盎然。
干脆放下了书,果然,对方托着下巴,半天都没动静。
“今天在布坊遇到事了?”裴景明出声唤她。
小翠一激灵,猝然回神,“少爷讲完了?”
“你都没在听,讲下去也没甚意思,不如和我讲讲,今日在布坊遇到了何事?”裴景明温声说道。
小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讲给了对方听。
说到最后常宜那段儿的时候,杏眼像放光一样,在烛光映照下,就像捕了星星在眼中。
说完后,小翠仍是一脸迷幻感慨,好像那位“老板娘”多么了不起似的。
裴景明开始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却突然有些不舒服,“她真的、有这么厉害?”
“对啊!老板娘不仅以退为进,让徐娘子主动服软,没丢了气势,而且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震慑了对方,还让对方高高兴兴的,对她特别感激地离开呢!”小翠说着,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
裴景明语气怪怪道:“哦,那确实挺厉害的。你都...会用成语了?”
“呀!我刚刚说了什么?‘以退为进’?都是少爷教得好!”小翠惊讶道,转过头笑眯眯地夸裴景明。
都说灯下看人会更美,何况小翠出落得越来越标志,这一笑,竟然有了几分妩媚动人的意味!
裴景明被她的笑容突然晃了眼,心下重重一跳,接着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紧接着,他的心脏不由自主传来重重的跳动声,耳根子也渐渐氤氲上了一层绯色,好半天都无法平息下来。
小翠没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反思自己今天的鲁莽,“...以后,我得听少爷话,绝不能冲动,要不是老板娘人好,我这次肯定得走人了。”
“对对,下次、绝、绝不能冲动了...”裴景明讷讷地附和着,眼神茫然。
听他的话吗?裴景明只觉得像被突然喂了一口糖水,心头甜丝丝的。
*
小翠和徐娘子闹过一场后,两人形同陌路,隔阂的气氛更浓烈,和对方交好的娘子们每次见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消息是,古娘子终于肯教她了!
小翠没敢问对方合离的事,更不敢提对方女儿的事,只一心一意学习对方教授的内容。
从最简单的调色开始,到将布放入染缸的方式,再到如何把握染布时间......小翠开始慢慢上手。
她不算顶聪明的姑娘,但胜在能沉下心来,且特别听话,不自作主张。
如果古娘子说要盯一个时辰,她绝不会早一刻或晚一刻,眼都不错地在旁边盯着,连越来越毒辣的日头都毫不在乎。
两旬后,小翠已经能独立染出最简单的蓝布了!
她自己染出一块成功的蓝布那天,正巧也是裴景明第一次下床的日子!
随着毕坛的医治,裴景明的情况好了许多,他腿上的表皮伤肉眼可见在愈合,食欲也好了不少,脸色看上去终于不是整日整日苍白的了。
毕坛看情况差不多,决定让他开始做复健。
“复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小裴会很痛苦,让骨头和筋脉重新习惯走路,堪比将他的骨头敲断再来一次。”
毕坛是这么说的,小翠和裴夫人当时听了都觉得心下一颤,可想而知那种痛苦会多么可怕。
裴景明在一旁温声宽慰:“毕先生说的是最坏的情况,我现在恢复得这么好,还吃了阿花那么多蛋,肯定能挺过来的。”
阿花是母鸡里下蛋最勤的那只,也是最得小翠喜爱的那只。
即便他这么说,到了那天,小翠还是抱着那块蓝布,早早请假回了家。
站在陈旧的门扉前,小翠破天荒的有点紧张,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推开了小院的门——
听到动静,院中矗立的那道白色背影缓缓转了过来,消瘦又让人安心,继而,对方朝她露出一个温隽的笑容。
从此,那个笑容,像烙印一样烙在了小翠的脑海里,在她此后的人生里保存了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突发事件太多了!但我发誓,肯定会将更新都补回来!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将更新全部放在十二点,这样仙女们睡起来后就能看到了!再次鞠躬:E,我会好好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