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终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盯着空中一片虚无叹了口气,像是在透过无尽岁月看某个人。
这倔脾气,可真是像你。
“算了,你们跟我下去。”
良久,秋醒才听到阿婆这么说道。
第32章 忐忑
除了高考和驾驶证的科二考试,秋醒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客厅的冷气开的很足,他刚刚出房间走得急,随便套了件白色体恤,宽大的短裤松松挂在腰间,是他在青斜镇经常穿的老大爷同款。
房间里静谧无声,秋醒甚至听到了海宝不安翻身时发出的轻微窸窣声。
阿婆自他们坐下后就始终沉默着,只是从橱柜里端出来一套茶具,大概是主人很爱惜它,日日擦拭,所以才保存的如此崭新清亮。
他不懂这些,但也觉得这套瓷器的釉色润泽,再加上错落有致的轻细纹理攀附在釉面上,绝非凡品。
“这是你们阿公在世的时候最宝贝的茶具。”
阿婆的神情十分柔和,手掌厮磨着杯身,看向秋醒:“秋秋喜欢喝茶吗?”
“不太喜欢。”
他如实答道。
“我也不喜欢,”阿婆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你们阿公当时可是部队里出了名的茶痴,就连上战场都要在腰带里别一布包茶叶渣子。”
“阿公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阿婆的声音太温柔,秋醒渐渐也忘了自己来客厅的初衷,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对这位不曾谋面的阿公好奇起来。
“他啊,炮仗脾气,面团揉出来的心。”
阿婆摁住怀里的金毛崽子,随手顺了几把毛,笑吟吟地:“家里的小辈就没有不怕他的,当年我在文工团工作,第一次见他是在晚上的联谊会,跳完舞我嫌场地里闷得慌,就自己在附近乱逛,刚好遇见你们阿公。”
说到这里,她轻轻抿唇一笑,似感慨似留恋,有一瞬间,秋醒能从老人苍老平和的面容上窥见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腼腆。
仿佛掠尽几十年或峥嵘或漫长岁月,老人依旧是当年那个纯挚漂亮的舞蹈团队长。
“我和你们阿公是自由恋爱,刚开始家里人很反对,说他脾气不好,只有我知道,他故作凶恶皮囊下的柔情,哪个坏脾气会在联谊会上自己蹲在灌木丛里喂猫。”
“夏天蚊虫多,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硬给他咬了好多个鼓包,又凶又憨。”
秋醒从小就喜欢听阿妈讲他们那个年代的往事,少年听得入迷,把出柜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客厅温度很低。
他被冷气冻的忍不住蹭了蹭自己的双腿,梁夺见状也没有说什么,默默起身,再从房间里出来时,手里多了张小毯子。
“谢谢。”
秋醒抿唇笑笑,碍于阿婆在旁边,只能悄悄对梁夺眨了眨眼,任由男人把他裸露在冷气中的腿捂得严严实实,动作自然,仿佛做了无数遍。
阿婆静静观察着这两人的互动,原本有些紧绷的神情松动下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手里的拐杖抬起来,直直指向自己孙子,差点戳到梁夺脸上。
“你个小混蛋,比秋秋大那么多岁,居然也好意思,要不是刚好让我碰见……”
她恨铁不成钢地放下拐杖,重重敲了几下地板,闷闷的声音吓得海宝不安地扭动起来,一溜烟跳下了沙发。
梁夺自认理亏,低头捏了捏鼻梁,无奈道:“这件事是我草率了,我死皮赖脸追的他。”
“不是的阿婆——”
秋醒下意识就要解释,被男人干燥温暖的手心蹭了蹭头发,在梁夺灰蓝色眼睛的注视下莫名的安心。
“行了。”
阿婆打断他的话,神情莫辨,刚刚两人之间默契十足的互动她都看在眼里。
爱意是藏不住的。
时时刻刻如鲠在喉。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阿婆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奶奶不是什么迂腐的老古板,性向问题在我这里,就像是我喜欢吃樱桃而小夺喜欢水蜜桃。”
“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和风霜利剑并无不同,但往后的日子是属于你们的。”
她说完,便冲他们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说什么了,扶着拐杖撑起身,慢慢踱回房间的同时,不知道叹了几次气。
良久,秋醒才蜗牛一般慢吞吞消化完刚刚阿婆说过的话,眼巴巴看着身边高他一头的男人,刚想张口,眼圈先红了,磕磕巴巴半天没吐出来一完整句子。
梁夺也顾不得长辈还在场,抱小孩一样把少年挂在自己身上,扣牢稳了,轻轻拍了拍秋醒后背,抬步往楼上走。
阿婆刚走到房间门口,听见声响回头,冷不丁看到他俩树袋熊似的叠在一起,手心里的拐杖打了个滑。
亲家间的会面要提上日程了。
她默默想着。
第33章 番外 阿公和阿婆
“我叫陈书锦,书籍的书,锦绣的锦。”
每年的大型联谊会上,我都会把这句乏陈可善的自我介绍完完整整的重复一遍。
千篇一律的联谊节目,除了频繁更新的年轻面孔,汇演舞曲的顺序都没有变过。
扎黑粗辫子的姑娘轻声细语的交谈着,换上硬挺军装的半大小伙憨笑着挠头,荷尔蒙弥漫的季节,青年间的一个对视就足以燎原。
年年如此。
就像是我从小就学的芭蕾,和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小提琴。
没人问我喜欢不喜欢,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他们觉得。
今年大概也和往年一样无趣。
我起初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没有遇见梁川的话。
联谊会一般是晚上九点结束,我便趁着夜色悄悄溜了出来。
夏季蚊虫多,特别是灌木丛多的地方。
我特意绕过了图书室后门郁郁葱葱的一大片。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轻软的猫叫。
扒开灌木丛,我和蹲在地上的一位军装男同志面面相觑,一时间好不尴尬。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小猫接连不断的几声喵喵打破了我们之间无形的屏障。
“这是哪里来的猫?”
凑近了一看,才发现猫崽子是橘色的,白色条纹横过它眉心,绒绒的一团。
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流浪猫。”
男同志似乎是话不多,又或是没有和异性交流的经验,声音冷硬不说,拽着个凶巴巴的脸算什么?
见他不说话,我又主动问他:“你怎么不参加联谊?”
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反问道:“你不也是偷偷溜出来的。”
哦。
“小橘好可爱,对吧?”
我懒得与他争执联谊会问题,主动转移了话题。
“就那样吧。”
这位男同志干巴巴回应道。
我忍不住偷笑,后来就干脆笑出了声。
“这位同志,你怎么这么不坦诚啊,明明就很喜欢它,还要绷着个脸。”
男同志看起来凶悍,实际上脸皮薄得很,把猫往我怀里一撂,转身就走。
“哎……哈哈哈哈同志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是文工团的陈书锦,耳东陈,书籍书,锦绣锦。”
他没有回头,只是步伐更快了,气急败坏的像只跳脚的大猫。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梁川。
人人避而远之以坏脾气闻名的梁川。
实不相瞒,是我先追的他。
别人都觉得我是在用自己的体温暖化一块坚冰,孰不知梁川是个甜枣馅的米团子,谁吃谁知道。
第34章 除夕
青斜镇的季感并不分明。
临近春节,镇里的居民也只是穿了一层薄薄的冬装,里头至多套件高领毛衣,一点都不显得臃肿。更不必说那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小姑娘,都恨不得只在毛衣外搭一件妥帖修身迎着风摇曳的风衣。
秋醒在某人的逼迫下,舍弃了自己新买的羊绒大衣和卡其色马丁靴,憋憋屈屈裹上长款羽绒服,围巾棉口罩毛线帽,套指手套,装备齐全,以致于白梅女士听到声响去开门时,差点没认出来这位裹得严严实实的“米其林轮胎人”是何方神圣。
“轮胎人”一声熟悉的阿妈使她突然反应过来:哦,这是我儿砸。
客厅里充盈着暖烘烘的气息,秋醒褪掉毛线帽放在沙发上,又摘下口罩,因为穿得太厚活动不开手臂,笨手笨脚地一圈圈解开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