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又跑题了,史晓明真是头痛,他想把话带回来:“老哥,既然那里有美女看,干嘛还回来。”
“不回来等死啊。”申巍心有余悸的道。
“何出此言啊,在舒城,盯着美女看会被枪毙么。”史晓明觉得很奇怪。
“还不是项目经理太贪了,做了两个亿的工程,反过来倒欠人家材料、人工、机械费上千万,他阎王爷一拍屁股跑了,我们这些牛头马面可都遭了殃,日日挨债主的打骂,就差没骑木驴游街示众了。”
“项目经理不回去处理么?”
“回个屁,他一踏入三江,就宣布脱离组织,说不再是三江建工的奴才了,他买了个140平的湖景房,另外还买了五个门面,做起了收租公的幸福生活,你说他得贪多少钱。那房子两千三一平,三室两厅,两个卫生间啊,就不知他买车了没,史晓明,你开什么车,等会去吃饭时开上,大唐啊,天,今儿要多嚼点螃蟹。”
“在三江建工,除了项目经理,最肥的就是材料员了,你就没往家里划拉点什么。”史晓明主持项目部工作以来,深深体会到了一点,工程中材料的进出存在巨大猫腻。
“项目经理一手遮天,涉及利益的事,他从不放权。”申巍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有张存折,存折里才存了十四万的一年期定期,这是他在舒城收的材料商进贡钱。
如果说项目经理是宰相,他申巍就是把门的,不孝敬他这个门房,供材料的连宰相的屁也闻不到。
“既然有大军围城,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公司迟迟不派人来擦屁股,在舒城,各路催债的人联合起来,把我们软禁在工地,日夜巡视,工地成了监狱。我们这些小啰啰只有各显神通,我是半夜翻墙跑回来的,资料员装阑尾炎,跳医院窗户跑了,安全员捡了破衣破裤,用锅灰抹了脸,混在民工队伍里才出来,其他人只有坐等救星了,你不知道,真是惨,一天三顿馒头,榨菜还不是涪陵的。”
史晓明知道,申巍话里面纵然有夸张成份,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没想到三江建工已然到了这种境地。
“是天灾,更是人祸。”史晓明道。
愣了一会,申巍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的确,要说大环境不利,可人家民企为什么就在开发区干得风生水起,管委会开始是尊重我们三江建工的,但到最后,竟闹到下通谍要赶我们走的地步,而那些民营建筑企业,则是干一个工程,就赢一片赞誉,交一帮朋友。”
申巍难得说话没有跑偏,想来他对三江建工的没落已是痛心疾首,他也很想探讨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我听周序说过,他所在的樟城工地,项目部人浮于事,大家热衷于争权夺利,拉帮结派。领导们喜爱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卡拉卡拉,泡泡舞小姐,材料,人工浪费极大,工程是做一个赔一个,独独肥了项目经理。”
史晓明本来想说肥了项目经理和材料员的,但念及申巍的职务,便把材料员三字咽了回去。
“项目经理有无限的权力,却没有半点监督和责任,是三江建工的这些钦差大臣害死了三江。很多国企行事,如同关公战襄阳,华丽傲气却不实在,待到民企白衣渡江,便是身死城灭之日。”史晓明最后总结道,这些话他是听周序说的,不过是转述而已,他对三国演义可没什么兴趣。
“史总精辟啊,不干建筑也能去大学教历史。上梁不正下梁歪,公司最高层也没几个正经人,听说啊,甘总已经被停职调查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好几月没领过饷了,老职工也闹过几回,后来聚的人越来越少,下岗买断的人有上万块买断钱,还能吃低保,就没人闹腾了。低保有三百,也有两百,不知怎么算的,常和我斗地主的好几个在吃低保,活得还挺滋润。你地主斗得怎样,深州那边怎么玩法。”
申巍又开始没边没际,史晓明恰好来了电话,阻止了申巍同志的滔滔不绝。
在“大唐”嚼了五只大闸蟹后,申巍终于亮明了此行的目的。
“我即将下岗,请拉兄弟一把。”
史晓明惊讶道:“你小姨不是韩萍么,她管人事的,怎么会轮到你下岗。”
“唉,我小姨尽心尽责,劝这个劝那个下岗,把人都得罪光了,最后鲁总说,韩科长,你要起表率作用,带个头下个岗吧。他奶奶的,有这么干的么。我小姨惨啊,工作没了,姨夫呢,想要个儿子,非逼她离了婚,他又找了个同在石化上班的老处,女儿判给我小姨,他一月只给四百抚养费。”
史晓明听得十分难受,他想了想,材料的事不能让申巍管,牵扯面太广了,也只有机械这块,可以让他试试。
史晓明说了自己的想法,申巍一万个同意。
酒足饭饱,申巍伸了一个懒腰,道:“在租到合适房子前,我先屈尊住你哪吧”
盖房
三江的经济形式不太好,连累了房地产业,深州三建盖起的五栋楼,按说地理位置很不错,又有江景看,但就是销不动。
所以,剩下六栋楼,只是平整了下场地,便没了动静。
好在芳宁集困财大气粗,人家结清了百分之七十的工程款,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周序也不好老去催问进度,项目就这么着闲了下来。
有钱有闲,不回老家盖房还能干什么,史晓明只表露了下意思,徐季业马上派出最好的工匠,申巍联系了材料商,三大卡车,连人带料送去了乡下。
申巍自告奋勇,亲自监工,在众人的努力下,两个月后,一栋带罗马柱的西式小洋楼横空出世,赫然呈现在史晓明出生的小村庄,相比周遭普通的灰瓦青砖,这栋新房子宛如宫殿般的存在。
乡民不识大奔与茅台,但富丽堂皇的房子,却让他们顶礼膜拜,房子竣工后,四邻八乡天天有留守村民来参观。
史晓明父亲的眉头却一直皱着,他清楚自己无法阻止儿子,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晓明,人啊,不求活得风光,但至少应该在好的时光做正确的事,拿你该拿的,得你该得的,不是你的,千万别沾。”
想起经历的坎坷,一股委屈涌上史晓明心头,忍不住对父亲发了脾气:“你当年为什么不努力点,读书进城,住大房开好车,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就不用这么寄人篱下的去拼命。”
史晓明的父亲再想要低调,已是不可能了,在申巍的操持下,就在铺着翠绿草坪的大院里,举行了盛大的房屋落成大典。
厨师团队是从三江请来的,打下手的是村里的妇女,流水席从中午开到晚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全来了,来者无需交任何礼金,临走却有好礼相送,四十元的金凤烟加上六十元的巧克力酒心糖。
史晓明的父母从没有这样被人尊敬过,恭维过,他们表现出来的无所适从和举足无措,却被乡民们看成了谦虚谨慎的好品德。
史晓明瞧着眼前的热闹,不禁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所有他曾觉得的委屈与绝望,此时此刻,是那样不值一提。
而申巍的眼里,则全是妒忌与羡慕,这世上,有人为什么要故作清高呢,那只能是因为他没本事,看看这场面,有钱有权是多么美妙啊。
徐季业想要参加这个盛典,被史晓明婉拒了。在深州的婚礼上,徐季业见过史晓明的冒牌爹妈,史晓明可不想在乔迁宴上看到他惊愕、嘲讽的表情。
如果没有那俩人的发言,这应该是次完美的宴会。
一个是老村长,他喝多了,也许是假装喝多了,他完全不顾史晓明给过他一箱竹叶青的情份,在众乡亲面前,将了史晓明一军。
“要想富,先修路,晓明啊,你看一看村里的路,下个雨,走一脚一斤泥,也配不上你家这大豪宅呀,要不,你出点钱给整整呗。”
眼见沸腾腾的场面冷却下来,申巍真想冲上去抽这不识趣的老家伙。
史晓明父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母亲显得气愤而无可奈何。
冷场五秒钟后,史晓明举起了酒杯,镇定自若:“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真的。但又怕乡亲们说我多事显摆,既然老村长发话了,我敢不从命,来,父老乡亲们干了这杯酒,幸福大道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