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气就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就没了,自觉丢脸的她三步作两步跑去捡起来,又对凉先生做了个鬼脸,这才噔噔噔跑走。
鬼灵精。
凉先生望着远边的夜色出神。
其言在一边低声道:“主上……”
凉先生瞥他一眼。
其言改口:“先生,该回去了……”
“不急。”凉先生偏头看去,正能看到楼下在抱怨自己怎么还没下来的小王爷,还有被燕铃抱了个满怀的莫余,灯光微暗,直到莫余上了马车,凉先生才收回视线:“不急,还有几天。”
“还有几天。”
像是在喃喃自语。
☆、六十四
这天是甘露节。
对于燕铃来说,什么节日不要紧,有得玩就行。
于是她闹着要出去玩,莫余对她一向心软,没说两下就被缠着出去。出门前,燕铃还记着仇,特意跑到凉先生的院子里炫耀,然后“体贴”地跟他说他有腿疾不方便,好好待在院子里别出去。
小王爷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拉起她赶紧走,他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凉先生坐在廊下,光影绰绰,走远了,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尤为明亮。他眼神冷清,周围也冷清,让人看来,是如此孤寂。
小王爷心想,凉先生人冷性子冷,连带着周围的景色变冷,怪不得至今都是一个人,换做他是姑娘,也会被吓跑啊!
直到跑到熙攘的人群里,燕铃才甩得开小王爷的手,她气喘吁吁:“你,你干嘛要跑……”
小王爷也在喘气:“不,不知道啊,可是你不觉得凉先生的眼神凉飕飕的……还有,你不觉得我们落了什么吗?”
燕铃拍脑袋:“我忘了师傅还在王府门口等我啊啊!刚刚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师傅?不对,师傅怎么没有叫我?走走走,快回去!”
话音刚落,远处飘来一阵花香,沁人心脾,两人循着味道看过去,就见京城里最大的花楼搭起了台子,上面站了一排又一排肤白貌美的小姐姐。京城最大的花楼全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常与上京赶考的书生讨论诗画,因此这花楼虽为花楼,却为风雅之地,现下为了庆祝甘露节,搭起台子比试文艺。
小王爷和燕铃两人看了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又看了看台上漂亮的小姐姐,对视沉默了一会。
燕铃:“那个……”
小王爷:“别说,我懂,可你师傅怎么办?”
燕铃:“……我传音回去?”
小王爷:“好,走起!等等,我先给你拿件男装……”
于是在目睹两人疯跑之后,莫余收到燕铃的传音纸鹤,无奈地摇头,正想回去歇着,不经意抬头,天上繁星璀璨,地上灯烛千万,嬉闹声远远近近,街道热闹非凡,这让他不禁想起从酆都城出来的那个夜晚,两个人站在一起看到的那片星空。
不知不觉,莫余已经走到街头,这里人还不算多,等再走进去些,便是人碰人,肩碰肩。
“公子,买个面具吧。”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他的摊位不大,却不挤入热闹的地方,只在街头树下摆摊,一盏小灯挂在他的车头,随风摇曳,看起来可可怜怜。
“老人家,你这都有什么面具啊?”
老人道:“有很多呢,公子你看,有猴子的,有玉面的,有月牙的……”
莫余一眼扫过,被一面银色的半脸面具吸引了视线,面具上没有太多的纹路,一眼看到它的原因,是因为其他面具都是一对的,唯有这个,只有一面,另一面的位置,空荡荡,不知被谁买去了。
“就要它吧。”
银色的面具摸起来质感极好,这个价钱真是委屈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面具有点眼熟,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索性不想了,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半张面庞。
莫余戴好面具后抬起头,不经意看见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一道人影,影影绰绰,看得不大真实。一个小孩提着灯笼跑过,微弱的灯光照亮树下的人,那人一袭黑衣,宽大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笼罩,他就这样站着,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不属于光明。
那人面上带着一面黑色面具,薄唇微抿。
他在看我。
莫余心里跳出一道声音。
又见那男子动了动,朝他伸出了手。
莫余心头一跳,开玩笑般道:“你在邀我同游?”
男子没有回答,大手一直伸在半空,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有点像今天和他打架的林怀生,又有点像和他称兄道弟的凉先生。莫余一时有点分不清,脚下却不自觉地走过去,待走近,他才发现自己面具上的花纹和男子面上的花纹竟是一对的。
“有缘人?”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他只定定的看着莫余,手还在半空伸着。
“左右无伴,既是有缘,那便一道吧。”莫余笑了笑,“但我们似乎没有亲近到这种地步。”
男子闻言收回手。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不说话。
“不知兄台想去那里?”
依旧没有回答。
莫余想了想,抬步走出去,男子趋步前往,与他并排走在一起。莫余偏左走,男子就偏左走,莫余偏右走,男子就提前偏右走,两人就一直这样并排走,不远不近,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像牛皮糖。
莫余心想,随手拿了串糖葫芦,正要掏钱,身后伸出一只如玉的手,在小贩的摊位前轻轻放下一锭银子。小贩眉开眼笑,莫余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几文钱,咬牙。
万恶的有钱人。
小贩要找零钱,男子却不要,莫余倒是想拿,但感觉怪怪的,也不要零钱了,结果就是男子花了一锭银子买了几文钱的冰糖葫芦,还不是给自己吃的。
不过莫余本来就不是买给自己的,他把冰糖葫芦递给男子:“本来是给你买的。”
男子似乎有些惊讶,接过糖葫芦也不吃,就这样拿着,呆呆的样子有些滑稽。
“你不吃?”
下一刻男子就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粉红的舌头把山楂卷进嘴里,厚厚的糖衣被洁白的牙齿轻轻一咬,裂了。男子吃得很慢,下颌骨上上下下动着,站在他旁边,能听到山楂在他嘴里翻动、嚼碎、吞咽,喉结也随之上下滑动。
莫余突然有点烦躁,却不是对着谁的,就是没由来的烦躁,又觉得心里生气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要分清,却又稍纵即逝,抓不住尾巴。
吃完了一颗,男子却不再吃了,就一直拿在手里。
莫余又去买了些零嘴,自己一份,男子一份,虽然都是男子抢先一锭银子买单的。莫余吃得两腮满满,而男子吃得少,每份都只吃一口,然后就放进袖子里的口袋。
他们全程基本没说话,男子似乎患有失语,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过,只有莫余说话,但渐渐地,他也不说了,两人总能默契地,一个买,一个付钱,一个吃,一个拿。
莫余心想,这要是在现代,这男人绝对是居家好男友,陪女朋友逛街主动付钱提东西,不喊累不抱怨,人少时不吃豆腐,人多时护着你,除了不开口说话,几乎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这么一个好男人陪着自己,实在是可惜了。
正想着,莫余被一个小摊上的玉簪吸引住:“燕铃肯定会喜欢这个。”察觉到男子的目光,他解释道:“燕铃是我的徒弟,她自小没了爹娘,受尽屈辱,现在到我跟前养着,可我时常忙着亏欠了她,是要买些东西好好补偿一下。”
“老板,这玉簪怎么卖?”
小贩嘻嘻笑道:“这位公子,这些都不卖,公子若要,需得玩一轮游戏。”
所谓的游戏就是掷飞刀,十个靶子,需要全中靶心才能拿到那最高奖励的玉簪,但是十个靶子有三个靶子角度刁钻,有两个还叠在一起,若要全中靶心,必得掷穿前面的靶子,难度十分高,正因如此,那好看的玉簪至今都没人能赢得下来。
莫余仔细观察了一下,心里有了计较:“来一次吧。”
一次十把小刀,莫余两三下就掷中了其中的五个,难的是剩下的那五个。莫余调整角度,小刀飞出,掷中角落的靶子,差点就出了红色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