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洵被抬进府来时,浑身是血,脸上青紫一片,颊边甚至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身上的衣衫脏乱,大片的血迹看着就教人呼吸一滞。
那些人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岁安堂的齐大夫匆匆赶来,见着了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人,连声叹息,过后却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了他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医徒。时间慢慢流逝,天色一分一分亮起,可转瞬间风云陡变,几声夏雷过后,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穆夫人和穆湾湾守在廊檐下,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只能看着丫鬟捧了水盆送到门口,然后再由小医徒接进去,之后再送出来一盆血水。那血水的红深深地刺痛了穆湾湾的眼,她忍不住拱手阖目祷告,乞求上苍能够护佑江少洵平安,甚至还许言,只要江少洵能够无虞,就戒食甜点一年。
可是,屋内却一直没有动静。
许久之后,小医徒再次出来喊水,穆湾湾径直接过丫鬟端过来的水就要进屋,而这一次小医徒并没有拦着她,反而让了一条道出来,供穆湾湾进屋。
屏风后面,齐老大夫听见环佩相撞的声音,笑了声,“就知道你这个丫头等不及,进来罢。”
穆湾湾端着水盆转过屏风,直直地看向躺在锦被中面无血色的江少洵,她咬了咬唇,问齐大夫:“齐爷爷,他怎么样了?”
齐大夫正在收拾自己带来的各种医具,闻言,轻哼了声,道:“我齐老头子想留的人,就是阎王爷也召不走。这小子命硬着哩。”遍体鳞伤,若搁在任何一个底子差点儿的人身上,只怕一时半刻就得下去找小鬼玩耍了。“身上的皮肉伤口按时敷药换药,将养几日便能愈合,至于伤筋动骨的,一边用汤药调养着,一边卧床休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眼下人尚未清醒,这半日的光景就很关键了,须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仔细出些别的岔子。”
“我来,我来守着。”穆湾湾忙道。
齐大夫一笑,“小姑娘家家的,半点儿不知羞?”
穆湾湾面上一热,“齐爷爷,您知道的,江少洵勉强算我半个弟弟?”
“……”
第24章 chapter 02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行呀?”
“江奶奶又问起你了,你再不醒就要瞒不下去啦。”
“齐爷爷明明都说你没事了,你是不是在偷懒啊。”
“江少洵我跟你讲哦,等你伤好了,等请我吃五顿明月楼的酒席,不行,不行,得翻倍,十顿!话说,我见过昭王妃了,她可真好看,听说,她做饭也很好吃,嘿。”
江少洵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这期间穆湾湾一直守在榻边,穆景皓曾看不下去,过来想把人拎走,可偏偏小姑娘执拗地很,兼着穆夫人没有反对,穆侍郎也不敢有异议,穆景皓只能“恶狠狠”地瞪一眼榻上面如金纸的人,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秋后算账。
穆湾湾重新净了布巾,替江少洵擦完脸以后,才捧着脸趴在床边,继续和他说话,“你知不知道,外面变天了呢。”
一场夏雨酣畅淋漓地下了三天,今日雨过天霁,盛京城也随之变天。
穆湾湾虽未出门,但从下人口中也隐隐听到了一些,且见着江太傅和江原这两日都能未能过来探望江少洵,她想,朝中定是有大事发生。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日一行人被传召进宫,年轻的帝王见着怒气冲冲的摄政王,破天荒的没有起身,而是端坐于龙案之后,眉眼清冷地打量着他。
摄政王却仿佛没有察觉年轻帝王眼底神色的改变,上来便质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问是非曲直,就要对自己的堂兄弟下狠手?”
惠安帝笑了声,“是非曲直?事情如何,摄政王到了此时,难道心里没数?”
摄政王语塞。
人证俱全,更有江少洵伤成那副模样,还需要辨什么曲直是非?
一时之间,看着端坐如苍松的惠安帝,摄政王只觉得心头一阵寒意上涌,仿佛竟从未真正看透这位年轻的帝王一般。他竟不知,这皇帝小儿何时有了这通天的本领,身在禁宫,陷于他的把控之下,居然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手上的人到底从何而来,难道自己那位好皇兄当年还留了后手?
摄政王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神态慵懒清冷的昭王,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昭王笑观他神色变幻,见他状似为难,便好心开口,释疑解惑:“王兄这些年委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摄政王惊疑不定:“所以,是你们在设局?”他看了看惠安帝,又看了看一旁脸色深沉的江太傅,最后目光落在昭王身上,“看本王跟跳梁小丑一样?”
到了这般时候,摄政王即便是糊涂人,也能猜到一些,更何况他本来就不糊涂。
当年先帝尚未龙驭归天之际,宫中皇子为争皇位自相残杀,惹得先帝病中大怒,有的被贬,有的被杀,留下来的惠安帝兄弟俩年纪尚轻。当时摄政王有心取而代之,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正在他盘算发动政变的时候,先帝忽然下旨,要他居摄政之位,代行天子之政。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摄政王一权衡,受下,加上先帝临终前拨给他的暗卫营,更是彻底打消了他心底的疑虑,索性扶了如今的惠安帝即位。这两年来,惠安帝虽身居皇位,但事事都靠着摄政王拿定主意,这更教他心安,而欲、望也随之日日膨胀。
本来,他有意慢慢筹划,借在江南暗地蓄起的兵力进逼盛京,届时施压逼惠安帝退位禅让。可红袖招一事废了他的独子,打乱了他的满盘计划,这才会让江南兵力先行。若按着他的现在的计划,最多不过半月,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昭王道:“江南异动,动静不小,若非先帝早有防备,留了一手,今日成败的确难说。”
昭王仍然记得,先帝病中对自己说的话,他要他护住惠安帝,暗中盯住摄政王,一旦发现他有不臣之心,就动用隐卫将其拿下。
如果说暗卫只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杀人刀,那么隐卫便仿佛不存在但却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不过,莫说摄政王的计划有变,就是惠安帝和昭王的棋局也在今天被打破。
谁能料到,摄政王殚精竭虑、苦心经营这些年,居然养出了薛波这么个玩意儿。
摄政王怒极反笑:“真是极好!但你们以为能耐本王何?”
哪怕江南兵马未到,但是他这些年在宫中埋下暗桩无数,还有手上的暗卫在,今日谁成寇谁称王还难说呢。
心中主意一定,摄政王便将目光落向立于惠安帝身侧正在打扇的内侍,命令道:“王喜,给本王将他拿下!”
暴戾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可所有人却一动不动,只静静地盯着摄政王,仿佛在看猴戏一般,这其中包括了那个内侍王喜。
摄政王见他不动,又连声催促道:“王喜,王喜!”
王喜手上打扇的动作不停,冲着摄政王微微一笑,掐着嗓子道:“王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呢?”
“你!你!你个狗奴才竟然敢背叛本王!”
王喜眨眨眼睛,十分无辜地道:“王爷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向来只有陛下一个主子,怎么能背叛王爷。”
而就在此时,大殿外传来兵甲摩擦的声音,旋即,大殿的门被推开,韩彰阔步进殿,给惠安帝行了礼以后,才抱拳道:“叛军行至东河,如今已经被尽数拿下,不日就会押送进京。”
说话间,他将提在手上的黑布包裹往摄政王脚边一扔,但见那包裹在地上滚了几圈,黑布散开,露出里面包裹的物什,乃是一颗血淋淋、双目圆睁的脑袋。
血溅上摄政王干净精致的衣摆,他往后倒退数步,死死地盯着那张死不瞑目的熟悉的脸,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他派去江南的心腹,这些年一直负责在江南豢兵养马。
他彻底明白,即便今日没有江少洵一事,小皇帝也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了,而江少洵一事不过是给了小皇帝一个请君入瓮的机会罢了。
一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到头来竟然像个戏子一样供小皇帝耍弄了这么久,羞恼、愤恨、懊悔一起涌上心头,他只恨自己当年一时心慈手软没把小皇帝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