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您今天就自己一个人吗?”服务生犹豫着端着托盘走近了,小心地将酒递过来。
江成意眯起眼:“嗯。”
男生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又把托盘上的那颗奶糖推过来。
江成意注意到,抬起头看他一眼,这才感觉到来人似乎是有些熟悉……好像每次来都是这个人会送自己一颗糖。
他慢吞吞地拿起来看了看,这才拆开,含进嘴里。
酒味和奶味充斥混杂,勉强将他的神智从混沌中剥离出片刻:“谢谢。”
男生没出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听说江少爷是……”
他咬了咬唇:“同性恋。”
听到这个词,江成意似乎沉默了片刻,眯起眼,笑了:“是啊,怎么了?”
包厢里很安静,将外面喧闹隔得干干净净。
江成意今天穿了件宽松简单的黑色短袖,灯光是浅浅的紫色,映得他眉眼瑰丽动人。
男生像是受了蛊惑,突然走近来,趴跪在他身前,目光炙热而紧张地仰视着他,一手慌乱地解着领带,低声道:“如果您想要的话,我随时可以……”
他咬咬牙,似乎觉得羞于启齿,于是闭了嘴,加快速度解起了扣子。
随着领带的抽离,领口敞开,露出少年白净的皮肤,以及因急促呼吸而清晰起伏的血管。
期间,江成意只飞快地拧了下眉,却始终没动,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一只手里仍然端着酒杯。
男生望着他的目光已经灼热了起来,见他不为所动像是有些急切,一把抓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脖颈:“……江少爷。”
冰凉的指尖触感细腻,他几乎已经能够预想到下一秒,江成意会以怎样一种姿态将自己压在身下,或许还会以那种最煎熬的带着欲望的眼神眯眼望着自己,再漫不经心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的扣子……
疼痛或是饱涨,都让他甘之如饴。
然而下一秒,身前的男人抬起了眼,看着他,缓慢,却强硬抽回了手。
“不好意思,”江成意抽出张湿纸巾,一根一根、仔细而用力地擦着手指,没什么笑意地弯起眼睛,漂亮又冷酷,“我对你,提不起兴趣。”
耳中一阵嗡鸣后,男生的脸色顿时刷白。
门突然被叩响了。
江成意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已经听到了不应而来的开门声。
江棋推着蛋糕进来时,刚要开口,笑意却在触及地上跪着、衣衫凌乱的服务生时,迅速沉了下去。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眼,和江成意对视上,温和地笑笑:“抱歉……有打扰到二位吗?”
江成意眯起眼,也笑了起来。
他因醉酒而半垂眼睫,在灯光下显示出一种缠倦的温存来:“你猜?”
江棋没出声,许久,才垂眼盯向地上的男服务生,声音不高不低:“滚出去。”
男生大概是已经清醒了,咬咬牙,甚至没敢抬头看一眼江成意,低声道了句对不起,然后狼狈地起身出了门。
等门重新关上,江棋才重新微笑起来,仿佛是忘了刚刚的场景,语气愉悦道:“哥哥要关灯吗?我插了蜡烛。”
江成意没说话,半靠在沙发扶手边,懒洋洋地眯眼看着他。
“那我关掉了。”江棋自言自语。
视线里的光陡然暗了下去,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继而,一阵轻柔的电子音响起,随之盛开的,是一朵简陋艳丽的塑料蜡烛生日花。
炙热的火将粉色的花瓣灼烧得发黑扭曲,绿色的根茎上被滴上了泥泞的蜡烛痕迹。
摇曳的烛光下,江成意侧脸弧度的轮廓清隽安宁,却垂着眼,看不清表情。江棋站在阴影里,不错眼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缠倦而温柔:“哥哥还记得吗……你被丢弃的那一天,也是我给你过的生日呢。”
第十六章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那天炙热的阳光、腻得出汗的身体、以及头顶上吱呀作响生锈了的风扇声,依旧清晰得历历在目。
“……听话,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女人的神情兴奋,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精亮,“江家有那么多的钱,足够咱们娘俩挥金如土地过一辈子!妈妈的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小男孩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短袖短裤,因她的话一脸懵懂,却又为母亲极少有的关切亲昵而感到开心,点头。
画面融化颠倒着陡然一转。
“……什么?!”女人神情癫狂,尖锐地朝来人骂道,“他妈的凭什么不让我过去!这孩子可是我肚子里掉出来肉!”
她一把攥着小江成意的胳膊拖过来,狠命摇晃,红着眼尖叫:“你以为老娘带着个拖油瓶饥一顿饱一顿过了六七年、被人指指点点是为了什么!今天不把我过去你们信不信我带着儿子当场撞死在这里!”
江成意被她晃得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睁大了眼本能得觉得害怕,眼睛却空洞洞的,仰头愣愣看着来人。
夏日闷热得不透气,他额间沁出汗水。
一身西装的男人低头看着他们娘俩撒泼,眼神里满是轻蔑和鄙夷,看了眼腕表:“对不起陈女士,您的要求我会转告给江先生,但今天我只负责带走孩子。”
他说完,弯下腰,强硬且用力地一把拽住了江成意的另一条胳膊,将人夺了过来。
女人又哭又喊,趴在地上,攥着小孩儿的脚腕,被他一同拖向门口,神经质地尖叫道:“不行!你要把我也带去江家!孩子是我生的!凭什么不能让我去!”
男人被她叫不耐烦了,一脚踢开她的胳膊再把人踹开,拎起江成意,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女人眼看着挣扎无用,突然尖锐地喊了一声:“等等!”
男人回过头,皱眉看她又要做什么。
却见她依旧坐在地上,半褪下宽松的上衣露出雪白的一片,手指麻木地伸向裤子慢慢解开,头发凌乱,神情恍惚,只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我跟你……做个交易。”
她目光中仿佛燃着火光,神经质地咯咯笑道,咕哝道:“我跟你做一次,你把我也带回江家,怎么样?”
男人一震,喉间滚了滚,眼神贪婪地黏在那一片雪白上,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里的小孩儿:“不行……”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不过,我可以把你的话转告给江总。”
女人一咬牙:“行。”
“不用把江……把你儿子弄出去?”
女人喘着气,空隙里轻蔑地笑了起来:“他才几岁懂个屁,从小就又呆又蠢……你快点进来……”
……
小江成意被堂而皇之地丢在角落里,睁着眼,茫然地目睹了这一切。
七岁的孩子,早已在黑暗中窥探了脏污。
江家很大,很漂亮,一间卧室就已经比他们蜗居的整个家都要宽敞。
他躲在门后,蹲在地上,安静听着门外玻璃的破碎声,以及歇斯底里的哭声。
“你好。”身后忽然有个声音。
他猛地回过头。
漂亮干净的小少年正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朵粉绿的塑料花朵,烛光摇曳中他善意地笑着:“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江成意看着他整洁的衣服,往后躲了躲,垂下眼:“……谢谢。”
“我叫江棋,”小少年走上前,好奇地问,“他们说,你叫江成意,是哪个成意?”
江成意脸色泛红,低声道:“我没上过学……”
“啊。”小江棋愣了下,很快又笑了起来,“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了,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呀。”
……
穿过十余年的时光,回忆的碎片依旧拼凑得整齐,镜面上的斑污清晰可见。
江成意已经回过神,酒意散得一干二净,神情也变得清明。
他起身,走到朝面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一些的男人面前,和他对视了许久。
继而垂下眼,慢慢将那朵烛光稀微了的生日花拔了出来,拎在指尖转了转,语气平静道:“说实话,我以前还挺喜欢你的。”
江棋一顿,抬起眼盯紧了他,似乎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夺门而出、或是要做点别的什么。
但江成意却没再开口,只垂眼再多看了眼生日花,就干净利落地将它倒扣、按熄在了蛋糕上。
花瓣泥泞烛光被淹没,视线也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