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答应,奚贵主才觉紧在心口的气松开了,他身形摇晃。
宫人急将其搀扶住:“贵主当心——”
奚贵主顾不上自己,他朝煊抬抬手:“往后,众人只会称你‘公子煊’。快去快回吧,今夜你当好好静思,心中不能有半分怨怼。”
……
公子煊到花荫殿外,尚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声:“我已经和你说过一百遍了,我叫轻姬!这是我阿父给我取的名字,什么修宁,纵是神名又如何,我不喜欢!”
天后柔声妥协:“好好好,唤你轻姬……”
公子煊进到殿上,殿中被摔得一地狼藉。
轻姬坐在地上,抹泪嚎哭:“你胡说八道,我不信你!阿父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他只提过我母亲是一家之尊,一家之尊和天后,差得也太远了,呜呜呜……”
“差不多差不多,是一家之尊,不过是家业大些。”
天后蹲在轻姬对面,撑着笑脸哄她个不休。
公子煊不曾见过他的母后有这般屈尊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唤道:“母后。”
天后侧过脸来。
公子煊躬身敬拜:“儿臣特来交还少君印信与宝册。”
“放下即可。”天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她不耐烦听这些杂事,扭过脸去,语调放得柔缓,依旧是在哄轻姬,“轻姬,母亲是一国之王,以后有母亲在,你想要什么都行,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我要星星月亮作甚?我要我阿父!”
“这、这可难办……世上何有起死回生的药呢?”
轻姬的脸埋进臂弯里,继续哭得肝肠寸断。
殿上侍奉的人接了公子煊手中的东西去,公子煊插不上话,一时之间尴尬,也不知自己该留该走。
有个小内官奔进殿来,跑得几乎要摔跟头:“天后!天后!”
除了对轻姬,天后对其他人总没那么好的脾气,回转头就是一声厉喝:“慌什么!”
小内官吓得“扑通”跪倒,缩着脖子,可该报的事还是不敢耽搁:“禀天后,相府传来消息,张相呕血昏迷。”
“啊?!”天后闻讯花容失色,她惊忙起身,“快走,去张相府中!”
临行前,天后仍然放心不下轻姬,急匆匆交待公子煊道:“你来得正好,论性情你是最谦和的,亦是诸公子中最明白事理的,你替母后去劝劝轻姬。”
公子煊应声,再依礼敬送。
等天后走了,公子煊回身一望,地上空空,早已没有轻姬的身影,他心头暗跳,急忙张目四望,帷幕后一个小脑袋缩回去,他悬起的心落下了。
轻姬躲在帷幕后头不出来。
公子煊站了会儿,苦笑,吩咐殿上人:“搬把椅子来。”
轻姬一手扯紧帷幕,一手擦了脸上的泪,她有点看不懂那少年的路数,要做狗腿子劝人就快劝,搬个椅子坐那里半天半天不说一句话是想做什么?
☆、第二章 司雨斐
作者有话要说:轻姬:
王权富贵不稀罕
摘星换月又何用
我只想要我阿父
……
这篇嘛,就是突然一下的灵光乍现想写。
期待表达的东西太多也不晓得能撑住不。
春节假期会拼下文速,篇幅目测十几万。
欢迎入坑,谢谢捧场:)
[第二章]
轻姬和煊不言不语地僵持了很久。
很久之后,躲在帷幕后的轻姬发出了声音:“那个张相,她是快要死了吗?”
公子煊答她:“张相是天后最倚赖的大臣,她不惜得罪贵族也要推行新政,华音现今的国富民安,她有大功。十数年前,张相的夫郎因为失了孩子,日夜自责悲哭,之后过世了,从那以后,张相也病下了,这些年来张相一直都很伤心,她的病情反复,天后多有悬心。”
十几年间的事,他对答如流。
轻姬想,他定然是知道很多事的,于是再问道:“你知道我阿父是谁吗?”
公子煊说:“司贵主。”
轻姬大喜,他果然知道!她连忙追问下去:“他的名字?”
公子煊反问她:“难道少君不知道?”
“阿父没有告诉过我。”
“司雨斐。”
轻姬略皱了下眉头,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很快想起来了:“我阿父和司雨英是什么关系?”
“亲兄弟。司贵主为兄,司雨英为弟。”
“司雨英是做什么的?”
“天后的殿前卫尉。”
轻姬问完最后一个问题,许久没了声音。
许久之后,她又开始问他:“你叫宣?是哪个字,‘宣告天下’的‘宣’吗?”
公子煊说:“‘煊赫’的‘煊’,光明之意。”
轻姬低头想这个字的笔画,喃喃道:“哦,多个火字旁。”
公子煊有些意外,原来她是读过书的,还知道他名字的这个字怎么写。
轻姬在帷幕后喃语,本是自说自话,公子煊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地答了她:“是。”
然后,公子煊看见人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小小年纪的少女,圆圆的小脸,小巴微尖,她脸色白皙,有一双明亮的眼,但已经哭得眼下红红的,她头发柔软,不是特别长,只过胸前一点点,好像是掉了一支别发的簪子,一绺发松开呈现几道弯曲的弧度,散落在肩头。
轻姬裹在桃芽色的衣袍里,整个人粉软,显得更为年幼。
公子煊知道的,她今年十五岁,可当时瞧着,只觉得孤单瘦小又可可怜怜的。
但轻姬说起话来,半点不年幼可怜,她甚至非常生气地质问起公子煊:“你怎么甘愿把少君之位让给我呢?”
公子煊笑意漾开在脸上:“你是天后血脉,又是金贵的女儿身,少君之位本就是属于你的。”
轻姬更加生气了:“不对!”
公子煊微微错愕。
不待他问哪里不对,轻姬已经绕着他踱步,并且开始义愤填膺地数落:“你好蠢啊,你细想想,我自小跟着阿父生活在乡野之中,阿父学识武功再好,到底比不得宫中人才济济,你被立为少君,肯定读过很多书、学过很多道理,这不是三天两头可成就的,你是应该做少君的,而我,一个只知在乡间疯玩的野丫头,怎么会比你做得更好?你应该不让!”
她的小脸怼到眼前来,连泛红的眼中都满满是怒气。
公子煊身体后倾,他攀紧椅子的扶臂,问道:“你……不知国中以女子为贵吗?”
轻姬站直,环起了双臂:“知道啊。”
“华音国不曾有过男君。”
“那又怎样?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
轻姬表现得满不在乎和不耐烦,公子煊暗暗感到稀奇,华音国的子民全都知道王权由女子继承,在她这儿,男女之间,竟然没有尊卑之别,甚至王权都可以交给男子。
或许是注意到公子煊在发愣,轻姬更不耐烦了,她摆摆手:“唉,和你说这些,你定是要想想的,回去吧,我也该睡了。”
看到轻姬转过身去,公子煊急忙站了起来:“母后让我劝你,我也想和你说一句话。”
轻姬回过头。
公子煊真诚地劝:“既来之,则安之。”
轻姬眉头拧起,她折身回到公子煊的跟前,她比公子煊矮一个头,气势上却半分不输,她戳他的心口,扬起的小脸上神情十分坚定而勇毅,一字一句告诉他道:“你认命,我不认!”
……
春寒的夜,天后很晚才回宫。
卸头上钗环的时候,天后问宫人:“少君那边如何?”
宫人答:“少君已经睡下了。”
“我走后,她可有泼闹?”
“没有。”
天后讶异:“煊是怎么劝她的?”
宫人有些支吾,不大敢直说:“公子煊只劝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倒是少君,与公子说了些不当说的话……”
“少君说了什么?”
宫人连忙请了罪,才敢一五一十道来。
天后听罢,沉吟良久。
女官荣菲送来温水和帕子:“天后先净脸吧,夜深,该早安置了。”
天后心中渐渐有了计策,她擦过了脸,温湿的帕子扔回铜盆里,对镜自照时,眼角眉梢都扬着一层胸有成竹的算计:“轻姬和煊,他们两个能心平气和说上话,也好啊。”
翌日早,轻姬看着送来的新裙子,愁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