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店里看着东西挺多,但总有不懂事儿的为了效率乱操作,他车上一个零件就不少钱,他可舍不得让别人乱动。火花塞和空滤器也都检查了一遍,该清洁的清洁,该拧紧的拧紧,史溟又润滑了下链条,然后拿干抹布擦着车。
有个小帮工在边儿上瞧他半天了,就凑过来问:“诶,哥,给车打蜡吗?”
史溟听见那声“哥”给愣了下,他回头看了眼那人,那人冲他一笑,史溟别过头去继续擦着:“不用。”
“哥,你这手法挺熟练啊,我看着你这岁数也不大吧?也干过维修?”那小帮工直接走了过来,眼睛就粘在他的摩托上了,伸手上来就要摸。
“没,”史溟直接插到那人和自己摩托中间,“别叫我哥,没比你大多少。”
“诶呀,这不跟你客气客气呢嘛,”小帮工面上一尬,收回了手,啧了声,眼睛还是往车上乱瞄:“你这,一会儿是准备赛车去吗?”
“不是,”史溟去屋里洗了洗手出来,直接把摩托推走:“去期中考试。”
“啊?”
史溟在门口跨上车,直接甩给人一声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韩淞跟史溟之间是纯洁的,表乱想……
☆、第二十三章
二中的期中考卷是和各大名校一块儿联考的,史溟拿着卷子从复印店出来的时候,看着大标头那一堆学校名字,目光就只滞留在了S市一中。
S市一中的卷子,S市一中的学校,还有S市一中的……人。
在乎的人,连带着跟他有关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他盯着一中的几个出题老师看了下,然后推着摩托,往复印店街对过的一家咖啡馆走过去。他不想承认贺子兴这个人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他近些天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试图不去想、不去回忆,他告诉自己,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连吵架次数都比见面多的互看不顺眼的人,他们天生就相克。
可惜他身边的人太少了,对他好的人,五根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只要谁猛然间要是消失了,他就特别不习惯。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就像卖给他辽史小册子的那个老头儿,他也有时候会想起他来。
老头儿看起来是个文化人,但他说他没上过学,他生在那个艰苦穷困的年代里,老头儿家里穷得连锅都掀不开,一家人守着一条船,捕鱼吃鱼卖鱼,肥美鲜嫩的大鱼肯定是要留来卖的,他们只能捡着小鱼小虾,全家人上下老小的都饿成皮包骨头了,根本没有闲钱供这么多孩子上学。他是老大,他和他底下的两个妹妹就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了家里最小的弟弟,然后天天一身鱼腥臭味的跟着大人去卖鱼。
他说他就喜欢送他弟弟去上学,他弟弟会把学校里讲的知识讲给他听,给他说有意思的事儿,帮他借他们班上有钱人同学的课外书,找同学借,找老师借,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他说他看书又多又杂,知道的多,也不过是活得比别人久,看得比别人多罢了。
老头儿说,他跟他弟弟走的不是一条路,他当了生意人,他弟弟当了文化人,他很羡慕他弟弟。后来他弟弟跟他一样,年纪大了,比他走的还要早,只留给他了当年上大学时候穿过的长衫。
弟弟的儿女和自己的儿女也都出息了,那群孩子丰满的羽翼越长越开,都四散奔向了离家最遥远的地方,他很欣慰看到下一辈的人这么优秀,他跟史溟说,叫他别放弃,绝地都能逢生,他年纪还这么小,该有更好的未来。
老头儿早些年去跳蚤市场的次数还很多,有时候像是专门为了等史溟,就光搬个小凳子,再拿把大蒲扇拿本书在那儿等着,后来渐渐一个月才去一次,四五个月去一次,再后来……再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史溟想起那老头儿干糙的白发和胡子,还有他脸上麻点一样的老年斑和沟壑纵横的皱纹,那双越来越干涸的双眼也是一天比一天浑浊,他知道老头儿是没了。
他从前跟老头儿许诺过,他说等他十八岁成了年,有了驾照,就骑着摩托带着他去找他的儿子和女儿,他一定要让他见他们一面,他知道老头儿喜欢跟他聊天,是因为很孤独,和他一样的孤独。老头儿只是仰头笑笑,说他的儿女都在国外,他的摩托到不了那里。
他最终还是提前买了摩托,在确定老头儿死的那天,他什么护具都没戴,就这么孑然一身的骑着摩托疯驰在大路上,道边上的人纷纷侧目,低声骂着他,他全听不见。他穿过泥路遍地的山林,越过荆棘无数的灌丛,他飞驰过耸天而立横亘在大江上的钢梁吊桥,他顶风急绕着盘山公路,烈烈风声作响,摩托车声震隆隆,他逆山而行,闭着眼睛,冲着前路放声大喊……
可惜他虽然满身血痕累累,却依旧没有死成。他把车停在山顶上,静默着,盯着天边无尽赤红的晚霞,站了很久。
史溟手底下的笔刷刷的答着题。他的字很好看,是模仿着老头儿的毛笔字写的,但也有他自己的风格,端稳大气又暗藏波涛,字形是一把锋锐冷硬的刀,字魂是一簇桀骜狂放的火,他握笔稳落笔刚,写字就像是在纵火,灼灼燃烧着行行字迹的一笔一画。
他很想念老头儿。
他现在也很想……很想……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人。
不行,他不能想,史溟瞥了眼手机闹铃,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时间,不过他已经做完了,现在就剩一套数学了。
数学,他答应老周了,他得好好做。
所以他不能想贺子兴,他得想老周。
老周老周老周老周老周。
然后史溟就拿起笔,以每道题三分钟的慢速吭吭哧哧解决完了选择题,最后的要死人不偿命的十一题和十二题他习惯性的蒙的D,接下来,填空题就已经开始进入深水区了,他慢慢的摸着石头蹚着水,花了十分钟费劲巴列的划拉满了两张草稿纸,解决了前两道题,第三道填空题,也就是第十五道题,看着很简单,但做起来就特别臭不要脸了。题干特别简单,就短短一小行,连几何图出题人都特别善解人意的画出来了,但史溟的思路就像这个填空一样空白,他死活都做不出来。
史溟想着,这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这第十五题更臭不要脸的题了吧。
不,史溟打着草稿又想着,这世界上最臭不要脸的,还要数贺子兴。
贺子兴贺子兴贺子兴贺子兴。
又特么是贺子兴!
真是让人烦躁,史溟瞪着着万恶的数学第十五道填空,满脑子都是贺子兴。一瞬间,他这脾气就上来了,他就气!他明明都道歉了,贺子兴为什么还在他脑子里跑来跑去!耳朵里也是,都是那个人臭不要脸的“你觉得我帅吗”的声音,偏偏这混小子的声音还特么那么好听,又不是练美声的,天天沉着个嗓子,他就不会好好说话么!
他都道歉了,史溟挺不爽的想着。
“我道歉了!但是你还没原谅我!”
“你没原谅我你就不能走!”
贺子兴的话就像是在反驳他一样,突然就蹦出来,然后就像那天的巴掌一样,啪啪的扇在他的脸上。
史溟盯着卷子上的数学第十五道填空,静了静,他想着,不管多艰难,这道坎他总是要迈过去的。
他都快成年了,他得正视自己的问题。
于是他就掏出了手机,搜索了一下“如何让别人接受道歉”这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对史溟来说,这确实是个严峻的问题,细数这些年他干过的坏事和写过的检讨,能让他真心对自己犯过的错事悔过的,那可是一件儿都没有,那天虽然他和贺子兴吵得那么激烈,但他的道歉可是发自真心的。
他知道贺子兴是那五个手指头里的人,所以他即便被那小子扇了脸,他也仍旧忍住还手的冲动,放下身段来给他说对不起。他失去了老头儿,他体会过了一次遗憾了,那滋味一点也不好受,而贺子兴……贺子兴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其实还是很欣赏他的。
网上的回答太多了,史溟挑了半天也没挑出个好的来,像那种发消息求原谅的他连看都没看,他觉得既然要道歉,那必须的得是面对面的才显得有诚意,他是个有骨气的男人,有骨气的男人都会直面自己的错误。史溟想了想,他觉得他对贺子兴了解的还是太少,除了深知那个人是个脑残外,他好像连那个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这叫他怎么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