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胧嫌晚上的筵席太闹,干脆将扔捧花的环节移到在教堂礼成后。她朝众人扬起了手,摇了摇手里的捧花,朝他们笑着喊:“谁想接我的好运,当下一个新娘子?”
郭阡和朱鱼身旁的人都一拥而上,吵吵闹闹地去抢捧花了。
唯独剩着他们两个,落在众人背后,静静地望着嬉笑打闹的宾客们。
“姑娘儿们来参加婚礼,总是也会在幻想着自己嫁给自己心上人的那一日是何种景象。”郭阡插着口袋,突然问了一句,“你今日,可曾想过那一天?”
朱鱼望着沉浸在欢乐里的华玉胧,听他这样讲,心蓦地一沉。
她淡淡道:“有想过一瞬,可我不敢再肖想下去了。我……是等不到这一天的,我离他离得太远了。”
郭阡忽觉一股寒气袭来,侵入他骨髓,让他遍体生凉。
他僵立默然,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好像从未对我讲过,你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他是在杭州,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
朱鱼转眼,与他追寻着她的目光对上:“我想忘了他,所以从不想对任何人说起他。”
心里四下茫然,郭阡也想不通他为何这样难过失神。
他再醒过神时,竟已从裤袋里拿出手来,朝争抢捧花的人海跑去:“那么,我去把玉胧的好运抢来给你。你定会等到这一天的,朱鱼。”
话音刚落,朱鱼在惊疑不定间抬头时,他已像一只凶猛的觅食野兽,冲向人群,挤散了众人,起跳迎向了华玉胧抛来的捧花。
他弹跳能力惊人,扬起的双臂如展开的双翅,好像在空中振翅而飞,轻而易举就捞到了捧花,定定落地。
闭眼扔花的华玉胧转过身来,才发现抢到捧花的是郭阡。
看郭阡在一片沮丧的嗟叹声中,拿着捧花走向了朱鱼,华玉胧向身旁的蔡栩言轻声嘟囔道:“昨日我说给朱鱼留着,他不要,非要今日抢了再送她。他们两人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呢,昨日还闹别扭,今日又和好了?”
蔡栩言拢住她的肩,悠悠叹息:“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
第40章 金陵夜(4)【1936,南京】 【民……
夜里的喜宴开始得很早, 但郭阡带她去得很晚,只因下午还带她去秦淮河游了一趟船。
在摇橹声里,他问她:“是珠江好看, 还是秦淮河好看?”
朱鱼想了想,回答他:“西湖好看。”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数秒。
郭阡又问她:“你最喜欢杭州什么地方?”
“断桥。”朱鱼不假思索地答, “我姆妈和阿爹,像白娘娘和许仙一样, 是在断桥的雪天里, 遇到的。”
难怪她对雪天这样情有独钟了。
郭阡走神间, 又听她问:“那你呢,你最喜欢杭州什么地方?”
木桨扬起一些微小的水珠, 坠进他的眼里,蜿蜒从他面上滑落, 像是泪一样的:“我最喜欢的是……于谦祠和岳王庙。”
这个回答一直钻进朱鱼脑子里, 直至他们一起走进中央饭店的宴会厅时, 她还在想着于谦祠和岳王庙。
一不留神,她就撞到了蔡栩言和华玉胧请来的洋人摄影师身上。
郭阡立即替她用英语道歉, 洋人摄影师也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着请他们走到前边去, 去跟换了中式喜服的新娘新郎合影留念。
只是刚巧门外有贵客的车到,小夫妻俩看了眼车牌号,急忙互相搀扶着, 小跑去门外亲迎, 把朱鱼和郭阡晾在了一旁。
郭阡和朱鱼都不怎的觉得尴尬,倒是准备好的摄影师尴尬得耸了耸肩。
他转头望了望门外,又转回了头,指了指照相机, 向郭阡喊了些叽里呱啦的英文。
朱鱼没听懂,歪过头,以疑惑的眼神望着郭阡,等着他来解语。
可他只是向摄影师点了点头,就向朱鱼颔首一笑:“他叫我们先拍。”
说话间,长臂一绕,轻贴在她腰际,已将她揽向了他身侧。
他昨日也去理发馆了理了发,今日早上还特意定过了型,不似平日里那样杂乱,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的。深色呢子西装,衬着雪白衬衫,服帖地衬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材挺拔,仪表堂堂。
而朱鱼的身材虽娇小,但也因那袭合身的水蓝旗袍凸显出了些玲珑曼妙的曲线,风韵与端庄俱存。
有他相伴在侧,惹得进门的宾客们无不顿足围观,在心里默叹,是一对相配相衬的璧人。
朱鱼被他紧贴着,却心如鹿撞,惴惴不安。
“怎的了?不想同我一齐拍照?”
他察觉到她的异样,扭头问她。
“我……”她语塞,随便编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去,“我听人说,这照相机,是摄魂机。被拍一下,魂魄就要被关进那黑匣子里去。”
郭阡被她逗笑了:“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唬人话?那好啊,反正你的魂要是被关进去,我就陪你一起关。我们谁都别想回去了。”
他对着照相机,微微屈膝,将她的头拨到他肩侧:“杭州来的小姑娘儿,为我笑一笑。”
闪光灯如流星一闪,闪得她瞳孔骤缩。
可却还是定住了面上的笑容,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
摄影师连拍了数张,无意回头时,才发现迎宾回来的蔡栩言和华玉胧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失神地看着郭阡和朱鱼。
新进大门的一位来宾,并不认识蔡栩言和华玉胧,还以为在面前拍照的是今日的新郎新娘。
他莽撞地往前走,正想向他们道贺时,郭阡即刻从他的眼神里读清了他的来意,在尴尬来临前果决地朝蔡栩言招手,唤他过来:“栩言,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呼啊,可莫要让我受累。”
蔡栩言忙拉着华玉胧过去,去和来宾问好。
而华玉胧虽移了步子,但视线仍停留在郭阡和朱鱼的背影上。
他虽亲密地挽着她带她入场,但仍克制地与她保持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距离。
华玉胧看着看着,不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为何凭空生出了一点悲凉的错觉来。
***
郭阡偕朱鱼进了宴会厅进得晚,蔡栩言特意为他安排了熟人桌。
桌上皆是和他们在法国有交情的旧友,大都都是从法国留学归国的世家子弟。
见郭阡来了,他们都停下箸,唤他与朱鱼落座,急着想要灌他酒。
郭阡笑笑,先是自罚了三杯红酒。可那些人哪有轻饶他的道理,又拿酒杯去灌朱鱼,被他挡下了,又替朱鱼罚了自己三杯酒。
诸位少爷公子们的女伴、太太们围坐在一起,无不穿金戴银,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她们正在议论刚刚在某位太太身上看见的海派旗袍,猜测是不是在金门服装公司买的;又谈论起中山路一家裁缝店里新来了位手艺很好的宁波师傅,说得空可以去试一试。
朱鱼坐在她们与郭阡中间,拘谨地正襟危坐着。她没有试图想加入她们的谈话,从第一眼看见她们时,她就晓得她不必做这种无用功。
所以她只是任郭阡给她夹菜。
有人向郭阡问起朱鱼:“雁晖,这是你从哪儿骗来的女学生?也不同我们介绍介绍?”
郭阡微笑,寥寥数语就打发过去:“这一个是我从来的路上刚骗来的,还未来得及问过她名姓。你们不必来问我,我也一无所知呢。”
众人捧腹大笑,知晓他不愿透露,也不再为难朱鱼。不过将炮火对准了郭阡,轮番过来敬酒。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都有些晕眩了,宴会厅里的舞池也开始奏乐。郭阡桌上的不少公子哥们都兴致昂扬地携了女伴,蹁跹而入舞池,准备小试牛刀。
郭阡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翩翩起舞。而朱鱼亦看得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太太小姐们的细长高跟鞋跟,想着为何都是女人们,这些人能如鱼得水地穿着高跟鞋面不改色地跳舞,她却连站都站不住。
不过一曲短暂的舞曲间,郭阡就被邀舞了七八次。有的是不熟稔的小姐们大着胆子来向他邀舞,有的是与他有交情的少爷们来问他,方不方便当他们姊妹的舞伴。
郭阡却都委婉地一一拒绝了,看着朱鱼对他们道:“我今日不大方便。”
朱鱼在他身旁,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睃巡了一番宴会厅,望见许多小姐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郭阡身上流连,交头接耳地在讨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