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雁晖听着骆子轩凄厉惨叫着,却还是不停在叫他“简惑”,愣了几秒,才一口气把他睫毛上燃着的火吹灭。
灼烧后的难闻气味在卫生间里缓慢飘散开来。
逃过一劫的骆子轩精疲力竭地躺在台面上,死死盯着郭雁晖的眼睛,又变回了那个凶狠的模样,恶狠狠道:“你找不到她的,简惑!我会保护好她,你永远也别想伤害她!”
望着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骆子轩,郭雁晖心念一动,一个奇异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他走出去给乔慧琦开门。
她进了门又甩上门,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全都找过了。他有双雪地靴,里面都是雪水和冰屑。肯定就是他带走朱萸的!你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郭雁晖摇摇头,问她:“你知不知道简惑是谁?”
“简惑?”乔慧琦反应了片刻,“简惑……简惑就是钟姿丽的丈夫啊。”
她下意识这么说,见郭雁晖懵然的表情,立刻将《天之涯,海之角》的人物关系简单给他科普了一遍。
在心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郭雁晖马上问她:“有没有剧本?我要看姚子樯那部分,就是他后来一个人独自去北极的那部分。”
“你等等啊。”乔慧琦手忙脚乱地从凌乱的茶几上找出剧本,翻到他要看的那部分,递给他,“姚子樯去过的地方,编剧都是一笔带过的,除了萨米特湖,因为他是在那儿录求婚视频的。喔……等一等……还有一个地方,在马塔努斯卡冰川的一个冰洞里,姚子樯给钟姿丽录过生日祝福视频。”
“马塔努斯卡冰川……”郭雁晖在心里速算路程,“开车过去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我车里的油也够过去……所以这场戏,骆子轩已经拍过了?”
“拍过了吧,我记得梁导说,现在就只剩我和他的对手戏了。冰洞里的戏,应该是他的独角戏。”乔慧琦紧张地问,“你是怀疑,他把朱萸藏在这个冰洞里了?”
“是。我怀疑他入戏太深,已经把自己当成姚子樯了。”郭雁晖的冷静也无法自持下去,他紧箍着乔慧琦的肩膀问,“这个冰洞在哪里?有没有坐标,或者附近有什么参照物?”
***
乔慧琦将“骆子轩很有可能把朱萸丢在冰洞”的消息告诉了梁导和制片人,让他们也不由惶恐起来,赶紧找出当时拍的原片,也找到当天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起回忆冰洞的所在位置。
遗憾的是,他们只能提供一个粗略的范围给郭雁晖,而没有办法提供一个精准的坐标,因为那处冰洞是后来梁导临时起意去的,并不是原先他选好的那处冰洞。
剧组开始组织人马,打算兵分几路,开车上山去找朱萸。
但天气恶劣,交通阻滞,他们的速度不会快到哪里去。
这一边,郭雁晖一刻也没闲着,先是又报了一遍警,又联系了的爱德华,让他帮忙联系National guard(国民警卫队),只有他们有最专业的用于搜救的直升飞机。
还在医院看护费恩太太的爱德华大吃一惊:“好,我马上替你联系。可今天云层太厚了,风又大,他们一定会等天气转好再出发。”
“我明白,”郭雁晖此时已经坐在了驾驶舱里,看着一阵大风把一株桦树吹弯了腰,“没关系,我先飞去找。”
“Claude!”爱德华大叫起来,“不行!这太危险了!今天还有太阳磁暴,GPS定位系统现在都失灵了。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不能……”
“我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光等着风停下来。”郭雁晖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会恨我在这一秒没有立即起飞,只是干坐在驾驶舱里,像个白痴一样,像个懦夫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风停,等着太阳磁暴消失,等着我的GPS系统恢复正常。”
“你知道,我做不到的,爱德华。这一次,我要为她而飞。”
爱德华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却不劝阻他了:“……Claude……你需要我一起来帮你么?我可以叫爸爸来替我看着姑姑。”
“不用了,帮我联系National Guard就好。”
“Claude……God bless you(上帝保佑你们)。”爱德华最后能做的,唯有祝他一路顺风,“Good flight。”
没有宗教信仰的郭雁晖突然希望,上帝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有上帝,不用保佑他,保佑她平安无事就好。
“Thanks。”
郭雁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忽然无畏地一笑。
凌空翱翔,无以为惧。逆风飞行,本就是他的宿命。
要么就死在这天上,要么就活着带她回来。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他都求仁得仁。
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挂了电话,他静了一分钟,发动了引擎。
旋翼转起圈来,带起白茫茫的雪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戴上耳机,在心里念念有词:朱萸,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洞外的风声好响,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给撕裂,也吹得朱萸头疼欲裂。
在冰洞里呆了太久,她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她好像被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世纪这么久了。
连呼吸也变得费力了,更不用说做其他的动作。
她紧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被鱼线捆绑的手脚。
骆子轩这个混蛋把鱼线勒得这样紧,一层又一层,直直嵌到她的肉里去。皮肤向外缓慢地渗着血,而她手脚全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了。
会这样死在这里么?
脑内无数次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有点后悔了,后悔第一场戏的时候惹恼了骆子轩,后悔今天早上一个人开车去沃尔玛。
最后悔的,是昨晚上她没有告诉他,只要是他,她的答案永远都是“Yes”,因为她是如此不讲道理地爱他,可以跨越时间、超越生死地爱他。
她的脑子慢慢和身体变得一样僵硬,只能很慢很慢地,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想起他背着她,跨过满地金黄的梧桐叶;想起他和她一起坐在教堂里,聆听唱诗班的歌声;想起他曾为她拉过的那些小提琴曲,教她写的每一个钢笔字,写给她的每一封信……
回忆在岁月里泡过了水,漫漶不清。她已经记不清有些细节,只记得清,他的眼睛总是那么亮,像暗夜里唯一燃烧的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雁晖。”
她呢喃着他的名字,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还有说话的力气。
她突然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他从不曾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勇气,翻山越海地来找他。
她一人独自撑过很多艰辛的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要死在这里么?
心里的声音在嘶吼:不,不可以!活下来,活下来!
他总会找到你的,他一定会来的!
洞外的风声好像也被她的意念震撼,短暂地停歇下来了。
朱萸转了转手腕,让鱼线更深地嵌入到肉里去,让那种锋利的疼痛让她清醒起来。
神经被从手上传递来的疼扎了一下,她终于摆脱了那种混沌的意识,能看得清眼前的东西了。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像只毛毛虫一样蠕动出去。
她每行一步,脚腕和手腕上的鱼线就嵌入一分,痛入骨髓。她就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的小美人鱼,以痛苦来换取和爱人相见的机会。
风声变响了,她知道离洞口又近了一步。可通向洞口的路是这样长,她再怎么努力,还是连洞口都没看见。
终于,鱼线彻底绞死了她的手,疼得她心口都开始发颤了,她才放弃了行进。
她躺在坚硬的寒冰上,为自己的无用功笑了一笑。
好像还是得认命呢,郭雁晖,兴许我们就是有缘无分的。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她缓缓闭上了眼,意识也逐渐消沉下去。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好像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也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无论她怎样用力,都睁不开眼,也回应不了他。
“朱萸,你醒一醒,醒一醒!看看我,别睡!求求你,别睡!别睡!看看我,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仿佛为她注了一针强心剂,让她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