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她想叫他的名字,可两个字到了嗓子眼,她又极力克制住,“……Claude。”
“My pleasure。”
他字正腔圆地回答她,尾音微微上扬,小钩子似的,钩了她的心弦一下。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稍显生硬的对话。
郭雁晖转身走到书桌前,拔下了手机充电线,将手机递给她:“手机帮你充过电了。你睡着的时候,一直有人打电话来。”
朱萸接过,道了声谢,接起电话。
郭雁晖自觉地起身,退到门外,替她关上了门。
他本并不想触碰她的隐私。但不可言说的私心作祟,他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来,隔着门听她讲电话:“诶,王姐,不好意思啊。昨天我被困在一个咖啡馆里,后来手机也没电了……现在没事了,我很好,你们呢?”
……
“好的好的,那就好。”
……
“噢,这样子啊。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那我再想办法好了。嗯,好的,我们微信联系。”
等到后面朱萸的声音渐小下去,小到他再也听不见时,他才走下楼,朝厨房走去。
朱萸挂了电话,将手机界面切到通话记录去,查了查未接来电。
除了剧组的生活制片王姐,没有其他人的未接来电。
视线向下,她瞟到了昨晚那个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通话记录。
她思忖了下,点进了通话记录,将那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存到通讯录,加了一条备注——
“我的33轮月”。
等她存完号码,郭雁晖也推门进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到她手里:“喝水。”
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垂头看着杯子里金澄澄的液体,眉毛疑惑地上扬。
“是桦树蜜,甜的,味道很可以。”他向她解释,“你要多补充点糖分。”
他解释完,看她翘起的眉梢还没落下,很不放心的样子,问她:“要我……先喝一口么?”
朱萸笑起来,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有点烫,我想晾一会儿再喝。”
他跟着笑笑:“怪我不讲究。小姑娘儿,哪像我皮糙肉厚。那你晾晾再喝,我先下去做点吃的。呃,对了……有人在催你回去么?”
朱萸摇头:“没催我回去。你介意……让我留下来蹭饭么?”
“怎么算是蹭,我不是本来就欠着你的么?”郭雁晖居然还记得昨晚对她的承诺,“昨晚我们早就说好的,忘了?”
朱萸想了想,颔首而笑:“我还当你是开玩笑的。那就麻烦你随便弄一点,谢谢。”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都可以。”
郭雁晖点头,挪步向外走去:“那我先去厨房了。你的包在这里。”
他指了指身后挂在衣帽架上的手包,又指了指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洗漱用品,你自便。等我做完饭再叫你。”
“好,谢谢。”
郭雁晖走到门边,刚压下门把手,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着朱萸说:“好像已经有点晚了,但……我叫郭雁晖,鸿雁的雁,余晖的晖。英文名和中文名,你钟意叫哪个,就叫哪个。”
他看见她的眸光一亮,亮得灼人,但又像陨落的流星,瞬时暗沉下来。他以为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中文名字,讪讪别过头,按捺下失落,打算下楼。
却在拉开门时,听见她柔和地,不知是在唤他,还是在默念他的名字:“雁晖啊……”
他怔怔停下了脚步,听她格外认真地对他讲:“是归雁的雁,朝晖的晖。”
这分明和他说的两个字没有区别。
可他回转过头,毫不犹豫地附和她:“嗯,是归雁的雁,朝晖的晖。”
她轻柔地朝他笑了一下,端起手中的玻璃杯,喝了一口他为她调的桦树蜜后,对他说:“谢谢,很甜,郭雁晖。”
许久没人叫过“郭雁晖”这个名字,他的名字已经生起了锈。
她唤着他的全名,替他除干净了“郭雁晖”这个名字上结的铁锈。
还连带着他早已生锈的心。
焕然一新的心脏突突狂震,也想要跳出他的胸腔,向她表达谢意。
“My pleasure。”他背对她,唇角压不住笑,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My pleasure跟在“谢谢”后面,通常该被意译成“不客气”。
可在他的语境里,如果对象是她,直译才更恰当——“我的荣幸”。
相遇是一趟被命运之手早已排好的航班,虽然时常会有延误,但总归还是会让他们到达共同的目的地的。
他忽然无比庆幸,在杭州被延误的相遇,在安克雷奇还是发生了。
与她在安克雷奇相遇,一定是他的荣幸。
***
当初来到安克雷奇,向费恩太太租房子时,郭雁晖已打定主意,想过一种不被人打扰的独居生活。
但费恩太太存心让他当不了隐居居士:“老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你会变成石头的,Claude。”
她坚持拉他去她那里吃三餐。而她自己住的木屋就和租给他的紧挨着,他每天只要出门左转就能吃上一口热饭。
等半个月过去,郭雁晖完全习惯了准点蹭饭,也逐渐忘记在自己的厨房里备上新鲜的食材。
等他打开略显空荡的双开门冰箱,除了几听啤酒,他只在冰箱里搜刮出一瓶老干妈辣酱和一个仅剩的鸡蛋时,他才顿觉大事不妙。
巧“夫”难为无米之炊。
他和辣酱包装上的“老干妈”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他期待这位伟大女士的智慧凝视能带给他一些灵感与启迪,但越看越觉得她那灵性的眼神是在嘲笑他:叫你不囤菜,叫你夸海口。
他郁闷地瘪瘪嘴,长吁一口郁气。气流向上,又卷乱了他的刘海。
不死心地又搜了搜另半边冰箱,他找到了半瓶酒酿和糯米粉。
酒酿和糯米粉是他从杭州捎来的。
16岁孤身一人来到美国,他从杭州出发时,母亲知道他最喜欢吃酒酿圆子,在他的行李箱里塞了一瓶干桂花和一瓶她亲手酿的酒酿。
初到纽约时,他夜夜想家,想得无法入眠时,就会深更半夜自己摸去厨房,做一碗酒酿圆子,既安抚他的胃,也安抚他的心。
十年以来,很多习惯都变了,母亲的面容在记忆里也变得生疏而模糊。但酒酿圆子,他还是百吃不腻。不管去哪里,他都习惯了在行李箱带上糯米粉和酒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胃要比心长情。
郭雁晖迟疑了片刻,手指还是滑向了装着酒酿的玻璃瓶。
***
郭雁晖做事向来很专注,孟续总说他做起事来,就像老僧入定。
但当他用揉好的糯米团子搓小圆子时,却动不动走神。他老是在想朱萸,想她现在在楼上做什么,在想热水器烧的热水够不够,在想他刚刚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思虑太多太杂,手速就变慢了。
过了这么久,揉好的小圆子还没铺平碗底,看着特别寒碜。
有两颗小圆子还在碗里黏在了一起。郭雁晖皱眉,伸手想把它们分开,却怎么也分不开,越黏越紧。
“你……需要我帮忙么?”
身后起了一阵温热潮湿的气旋,掺杂着令人迷醉的沐浴后的栀子香。气旋卷起附着在碗沿上的糯米粉,糯米粉轻飘飘上扬,在空气里像尘埃一样飘浮着。
猝然转身,郭雁晖看见洗漱后的朱萸站在他身旁。
她用一根明黄的发带绾起了发,眼神清亮,亮得不容他避退。
但他也并不想避退。
他只想迎她而上。
第14章 故人归(2)【2020,安克雷奇】 ……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两颗小圆子在郭雁晖手下被揉作一团,彻底合二为一,变成了一颗名不副实的“小”圆子。
他望着朱萸,自嘲地笑:“看来,我每次都太慢了。”
“嗯?每次?”
“昨晚上,你也说你等我好久。”他将这颗肥硕的小圆子丢到碗里去,重新从碗里捻起一点糯米团,“抱歉,次次都叫你久等。”
朱萸的身形似乎晃了晃。
她抽开他对面的椅子,坐到他面前。她也从碗里的糯米块上揪下一小团,开始用手指搓揉:“不,昨晚那句话,不是在说你。是我烧昏头了,随口说了句台词,你不要放在心上。”
“台词?”
“嗯,台词。”朱萸揉出一个光洁的小圆子,也学他的样子,扔到碗里去,“我是跟着剧组一起来安克雷奇拍戏的,我是女一号的替身。昨晚上我在咖啡馆里背台词,没想到就地震了。你听到的电话,都是我的生活制片打来的。大家昨晚上联系不到我,很着急。知道我没什么事,他们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