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他叫严俊,是我的高中同学。”杨希有些讶异地说,这个人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签字笔在笔录上唰唰地记写着,另一名警员接着问,“根据报案人提供的录像信息和警方的排查,这个人就是本次案件的受害者,你知情吗?”
“啊?这、我……不知情……他为什么会……”
杨希在震惊中想起了记忆中血腥的监控画面,胃酸又有点上涌。那个被杀的倒霉鬼看上去半人不鬼,加上镜头的畸变,他真的没认出来。
“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还未知,请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是他?为什么禾凝要杀他?
见他不知情,警员又开始问有关他跟禾凝之间关系的种种细节,杨希鬼迷心窍地隐瞒了被强暴和威胁的经历,在回答证据从何而来的时候也十分尴尬,两名警员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他们表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安装摄像头确实违法,但在有重大立功表现的情况下可以不追究行政责任,杨希还是窘迫得将嘴唇都快咬破了。
“好,请你在这里写上笔录确认无误的字样,然后签个名就可以走了。”
杨希匆匆签完名以后,没忍住问:“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会坐牢吗?”
“这个……”
“告诉我一下可以吗?我喜欢他很久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做笔录的警员沉默着,另一名警员压低声音说:“详细信息我们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根据报案人提供的录像看,嫌疑人的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警员挠了挠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他的认罪态度并不好,如无意外,依法应该是判处死刑。”
死刑?
“算了算了,别说了,”写笔录的警员瞪了同事一眼,转过身对杨希说,“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吧。”
禾凝会死?
杨希像被一根贯穿全身的钉子钉在原地一样久久不动。虽然他早就料到禾凝杀人要偿命,但真正得知了消息却莫名心悸起来,被震悚的心情扰得思绪不宁。
禾凝会死……
杨希坐在警车上盯着谧色的黑夜,脑海里不停地重复这个念头,那个曾经阳光俊朗,待人和善的男生会背负着杀人的罪恶被判决死刑。
可这不是他一直都想要的结果吗?检举杀人犯,逃离那个变态的蹂躏。
他艰难地将自己拖下了警车,发麻的双腿被本能支使着行动起来,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过分劣质的木制玩具。
他失魂落魄地上了电梯,却没有回自己住的家,而是无意识地拐进了禾凝租的房子里。
被警察破开的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客厅却是出乎意料地依然整洁,各种家具饰品都还好好地摆在那,地毯甚至没有多出一丝污痕,看来禾凝被逮捕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反抗。
他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逛来逛去,放着上午刚买的新鲜蔬菜的厨房;充满不堪回忆的卧室,被割断的绳子还搭在凌乱的床铺上;被清理干净的凶案发生的场地——浴室,警察已经拍摄过作案的地点了;以及他发现禾凝病例的书房。
那份病例……
禾凝是精神病人!
他居然把这件事忘了!
杨希心中一动,急忙将书柜里的病例和录音笔取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杨希被一阵间续的敲门声吵醒了,他昨晚累得趴在自己家门后睡了一夜。
“杨希先生在吗?”
门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浑身酸痛地站起来揉了揉被地毯压红的半边脸,一脸憔悴地打开了门。
“你是谁?”
来者穿着一身精神抖擞的正装,朝他伸出右手,“杨先生你好,我是禾凝的朋友兼律师,我受他委托……”
“禾凝?”
杨希的精神立刻紧张起来,失态地抓住律师的手臂晃了两下,“他怎么样?他还会被判……死刑吗?能不能……”
杨希在心里盘算着卖掉父母留给他的这两套房子的钱再加上银行卡里的存款,应该可以凑齐一千多万,但捞一个死刑犯还是有点困难,他可能还要贷一大笔钱。
“杨先生你先别想太多,”律师回握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静,“警方昨夜收到一份邮件,里面是禾凝接受了四年心理治疗的报告,他已经被送去做精神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他被判定作案时处于发病状态,会撤销刑事责任的追究和处罚,之后会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杨希呼出一口气,无力地慢慢松开手,垂下来。
“那就好……”
“其实我是来替禾凝给你捎句话的。”
“啊?”杨希的心脏跳漏了一拍,“禾凝……他有话跟我说?”
他的手指不安地揪紧衣角,稍稍垂下了头,“什么话?”
律师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角,“他让你好好生活,不要太在意他的事。”
“啊……”
“对了,这是你的手机。”
律师一边转身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杨希,“他让我交给你。”
“等一下!”
杨希突然叫住他,“我可不可以问一下……禾凝为什么要杀人?”
律师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会儿,“好吧,禾凝说你是他男朋友,你也应该知道。”
“原因有点复杂,警察局调出了他的资料,他在十岁的时候目睹自己的父母惨死,在这之前又一直被家暴,这件事你知道吗?他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和各种精神疾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潜伏的。死者是他的高中同学,他说那位同学在高中欺凌了他喜欢的人,也许他的心理障碍就那样被激发了,怎么说呢?就是他在潜意识里把那个人当成了他自己,他想保护那个人。根据司法鉴定结果显示,他当时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让死者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
“其实他高中的时候还算理智,为了克制自己选择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但单靠简单的心理疏导是远远不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还是不能完全治愈,他始终对死者的所作所为念念不忘,于是他选择了终止治疗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死者。”
杨希睁大眼睛僵在原地,“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不就是你吗?”
律师好像还说了些什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走的。但杨希什么没听清,他捏着手机的力道大得令虎口发痛。他木讷地关上门,挨着门板慢慢跌坐在地板上,像被冻僵在原地一样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手机疯狂的震动声将他惊醒。
“喂?请问是杨希先生吗?”
“我……”
“我是那天面试你的社长。surprise!你的面试通过了!下星期记得来上班哦!”
“……”
“喂?”
话筒里一阵沉默,间或传来几阵短促的呼吸。
“你怎么了?杨希?你在哭?”
一阵接一阵失控的哭声越来越大。
“杨希?你是杨希吗?”
“禾凝……”
“怎么啦?禾凝怎么了?”
泪水滴落在素色的地毯上,旋即就被毛绒吸收,留下一颗颗深色的痕迹,“对不起……”
第18章
一年半后。
杨希刚审完一篇稿,手肘撑在桌上,揉了揉像被撒了盐一样干涩的眼睛,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的食指在滚轮上滑动着粗粗浏览了一片望不到底的新稿件,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
“杨老师,这篇校对好了。”
实习生的声线很有朝气,他很年轻,还在念大三,一个月前刚来应聘的。
“老师喝水。”
实习生把稿件放到杨希桌上,被室内的暖气烘得有点微红的修长手指递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
杨希微笑着接过那杯水,实习生的眼睛亮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那篇稿子,“老师你快看一下还有没有错,我都检查四遍了!”
这位涉世不深的实习生有些忘了礼貌了,他凑得太近,杨希不用转头都能用余光看到他挺拔的鼻尖。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杨希记得自从在他第一天实习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抽烟,第二天就没闻到那股淡淡的烟草味了。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可以下班了。”杨希有些刻意地歪了歪身子隔离他,拍拍他的肩膀,“很晚了,你赶紧回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