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见到章安儿到现在,洛时节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欣喜笑容,不禁吐吐舌头。
这才几日不见哪,听说要再见面,竟欢喜成这样。
真如那句话说的,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想到此,忽得计从心起。
为何不让两家母亲也聚个首。
都两年未见了,两家人也该碰个面了。
再者,颜顾氏不是不相信章安儿是真心么,正好也让她看看。
颜曲的病,一小半也和心绪有关,若是能让颜顾氏看到他和章安儿之间相处和谐,心情舒泰,想来或许会让她动摇几分,曹大娘子多多少少也会动容。
洛时节把想法告诉章安儿后,也不知道章安儿使了什么好手段,竟让曹大娘子欣然答应和她一起去寺院小住几日。
为避免两家同时进寺庙,撞到一起先生枝节,洛时节打听到颜府去寺院的日子后,一早就蹲守在隆安寺的山门口,等颜家的人先进了寺院,她才又跑到章家通知章安儿。
同一天下午,章家一行人也住进了隆安寺的寮房。
颜家在上面的院子里,章家在下面的院子里,中间隔了两座大殿,且相隔甚远,若无事,是不会撞到一起去的。
白日里,趁着颜顾氏去大殿礼佛的空隙,洛时节悄咪咪来到颜曲的房间。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自内打开,罗松端着空了的药碗,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见到来人,对方显然有些吃惊。
“洛姑娘为何在此?”
为了不打扰颜曲休息,洛时节拉着罗松紧走了两步,才放开嗓子回答他:“若不是我,你们怎会来这隆安寺~”
又把章小姐也来了寺里的事情一说,罗松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如此甚好,公子也很想见她。”
有情人真是心有灵犀。
洛时节把时间安排在了黄昏,寺院东侧的钟楼下。
那里本就很少有人去,又是下午,人更少,他们走路也方便。
离黄昏也没有多少时辰了,饿了一天的洛时节出了隆安寺,两文钱买了个烧饼,就着一碗清水,三口两口咽下肚去。
又在街市里逛了两逛,等寺庙里的鼓楼敲响了黄昏时分的第一遍鼓,她才往寺院赶。
路上正好遇到送衣服回来的莫辞彦,洛时节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还真不敢一个人面对。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两家人为了儿女之事的再次聚首。
不成仁,就会成灾难现场。
莫辞彦看她将身子一大半躲在墙后,只留了个脑袋朝钟楼处探望,不禁忍不住提醒她:
“……洛姑娘,我们这样……怕是不妥。”
洛时节立刻作势捂他的嘴,示意他别说话,颜曲和章安儿已经朝这边走来了,她可不能暴露。
可转身一看,便瞅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位大师傅,皆一脸疑色地盯着他俩看。
她立刻讪讪施礼,本想厚着脸皮继续待在原地,却被莫辞彦强带着离开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像小贼一样盯着,不甚自在。
待大师傅们走远了,洛时节又要朝墙那里闪,被他一把拽住。
“你又干什么去?”
“当然是继续打埋伏啊,如此重要的时刻,我可不能不盯着的。”
莫辞彦拉住她,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随我来。”
洛时节被他一路拽到钟楼之上。
钟楼足有七八丈之高,登其上,可眺望整个广陵。
钟楼正中设有八角钟架,悬挂“元嘉元年吉日”大铜钟一口,撞之,声悠远浑厚,可传方圆百里。
洛时节望着触手可得的绚丽云霞,赞叹连连,又俯视了一下街景,不得不服道:
“这上面的确是个偷看的好所在,比蹲墙角强多了。”
一想到刚刚那行径,莫辞彦不觉一挑眉毛。
“那是。”
“就是日暮时分,忒冷了些。”
她紧了紧衣裳,看向莫辞彦,发现他亦是一身不甚厚的直身,却又不知怎的,总觉得风更厚待他一些似的,看他身姿挺拔,此刻正专注地俯视下面,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风吹得他的衣袍飒飒舞动,那张脸在晚霞的映衬下,竟分外俊朗。
洛时节暗叹,这年头,连风都偏心了。默默嘀咕了两句,强行扭过头去不看他。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曹大娘子和颜顾氏分从两个方向走来。
想来她们已经看到了洛时节留给她们的书信,里面表达了自己诚挚的意图。
她劝的再多,也比不上一纸文字来得干脆直接,而且还让人无法推辞。
洛时节还耍了个小聪明,两封信都提到对方的母亲会如期前来,看信的人即便再不想去,也会极大度的赴约。
毕竟在度量上压倒对手,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她们俩能如期而至,就是很好的证明。
第 21 章
曹大娘子与颜顾氏,终于在钟楼所在的院门口相遇。
她们两个,昔日还是可以一起玩骨牌的好牌友,自从两年前为儿女事情闹得不欢而散后,就已经再不曾见面。
曹大娘子碍于官与民的身份尊卑,虽不大情愿,可还是朝颜顾氏福了一下身子,幅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也不会显得太掉价。
颜顾氏见她浑不似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也尴尬的颔首回礼。
因都念着自己的孩儿,两人也不寒暄,只一起朝钟楼走去。
也不知道这个洛小媒人又打什么主意,有事情不当面来述,只递送一封书信,说是两个孩子现下都在钟楼处。
若不是看到落款是洛时节,她们简直能吓个半死,什么事情需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信里还说,希望两家人能够再见一面,有啥好见面的,洛小媒人真是多此一举。
她们之间,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本不想来,但一看到信里说,对方母亲会如约而至……既然这样,自己也该大度些,至少面子不能丢,气量不能输。
不就是见一面,自己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况且两个孩子又见面了,她们俩倒是真想看看,这俩孩子是怎么相处的。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钟楼不远处,颜顾氏和曹大娘子不约而同,都十分自然地往墙边一躲,只露出半个脑袋,屏气凝神盯着钟楼下的两人。
日头渐渐落下,傍晚的鼓声再次响起,两个孩子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在空地上练习步子。
颜曲极其不适应一个人走路,总是走走停停,困难的很,章安儿一边鼓励他,一边频频提醒他走路的注意事项 。
曹大娘子瞅着安儿脸上那天真烂漫又极有耐心的笑容,心里竟有些酸涩。
这样的笑脸,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再偏头瞅一眼颜顾氏,竟也和她一样,红着眼睛不吭声。
也是,颜曲瞎了以后,这行动还不如安儿利落,走起路也是磕磕绊绊,十分不顺。
若不是安儿一直从旁鼓励指点,颜曲定然更无措。
颜顾氏抹了把眼泪,就这么一会儿,便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曹大娘子见状,不由也跟上前去。
颜顾氏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心里压抑的很,扶住墙壁,第一次情绪失控,哭道:
“我的曲儿……以后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该怎么受得了……”
曹大娘子心里动容:“你又何必那么悲观,你看我们家安儿,虽然看不见,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不一样!”颜顾氏歇斯底里,“曲儿他从小就对兵法有天赋,他是有志向的!就连朝里的几位大将军,都夸他天资聪颖,是天生的将才!他一直想像他大哥一样,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可是现在,他连走路都不行,我真怕他……”
其实她一直都懂洛姑娘说的那句话,连医官都告诉过她,曲儿有郁结,怕他久病成困。
她偏不信,不信自己的儿子这般羸弱,小小疾病就能束住他。
可如今亲眼看到,却还是,接受不能。
想来这么多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的,不是颜曲,而是她这个母亲。
曹大娘子听到她说那句“不一样”时,本想抢白一句,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还分啥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