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石阶小径。
周容夜视力还算不错，远远地看见路被堵着，连忙拉住齐叙，让他先别过去。
他们躲在一辆货车旁，稍屏呼吸，便能听见十几步台阶外传来争执。
似乎是有人挡道，不让上去。
换做任何陌生人也都算了，却是狭路相逢。
齐叙微眯眼，看清四人里处于下风的两个。
“左边曾慧，右边是汪子贤，汪老儿子。“他和周容咬耳朵。
为表敬意，上坟穿黑是礼节。
可偏偏汪子贤的衣服上镶着无数铆钉。
不管怎样，他都是汪老血亲，谁会拦着不让祭拜？
周容垫高脚尖，试图看清站在上方的两人。
被无数石碑挡着，只能确定一男一女。
“谌旗风？他怎么会在这？”齐叙皱眉。
这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鬼才导演，欧洲电影节全满贯。
数年前，由于嫖.娼.赌.博，行迹恶劣，遭到封杀。
据传，事情蹊跷，可又证据确凿，戚月晨作为受害者亲自作证。
周容更想知道站在谌旗风旁侧的是谁。
似乎，汪老的忌日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
密辛在水下搅动。
曾慧，汪子贤，谌旗风，她。
她应是圈内人。
周容目不转睛地看着。
忽然一瞬，只有那一瞬，错落石碑不再碍眼。
孤踞在人间与地狱边界的小蛇吐了下信子。
在一片混沌的晨夜交织中，她美得惊天动地。
第四十六章
四月天亮得早。
空气中有泥土潮湿和自然清冽。
汪老的墓碑前摆着两丛花。
白色雏菊规整地躺在石台正中央。
旁侧地上，碎玻璃片，水渍，一朵鲜红的睡莲。
周容魂不守舍。
等四人离去，汪子贤祭拜完，她还没缓过神。
从头到尾，谌旗风身边的女人，周容只看清过一眼。
而那一眼，像是钉子，血淋.淋地凿进心头，烙下永远无法忘怀的窟窿。
自此，美杜莎有了脸。
周容终于明白“一分钟以内我要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是种怎样迫切的心情。
可周容无能为力做到小说书里的情节，只能暂且称她为蛇美人。
蛇真的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危险又美丽，让人毛骨悚然又心生向往。
就连心跳加速，也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恐惧。
蛇美人那一眼睨过来，凶得周容腿软。
显然，她脾气不是很好，像是冬眠被扰到，行事恣肆怪异。
眼前，雏菊与睡莲。
鲜红颜色说明睡莲一定是蛇美人送的，周容推测。
然后被汪子贤和曾慧打翻在地。
恭恭敬敬地上香，离开时，周容最终还是把睡莲拾起。
根部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我们带回去养吧。“
失去容器，睡莲命不久矣，附近也没有河可以放生。
总不能捧着花坐车，齐叙找了个塑料袋，倒瓶矿泉水进去。
睡莲勉强飘起。
“你认识她嘛？“周容寄希望于齐叙。
齐叙摇头。
周容很失落：“唉，如果你出.轨对象是她，我绝对会原谅你。”
蛇美人在周容心里已经到了下蛊的程度。
周容做了姜泠十年颜粉，结果被这一眼策反了。
她下意识地抗拒否认，不，不可能有人比姜泠还漂亮。
邪念不受控制地滋生。
蛇美人不止是美，她真的好特别。
不同于寻常美女的温情善意，她是阴暗的化身，令人生畏。
征服了周容，自然也征服了齐叙。
这征服，无关乎性别，无关乎感情，只是下意识反应。
齐叙欣赏，但驾驭不了。
就像叶公好龙，蛇类美得太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搭上性命。
他替词不达意的周容说出心声：“她眼神里有绝望的深奥。”
如此可怕的气质，得是经历过多少深沉痛苦。
就这样，两人带着意外收获回城。
他们直接到叶家。
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叶家院子很气派，像是哪位王爷留下的府邸。
“我们先去见奶奶。”齐叙牵着她的手。
清明时节晚辈都会赶回来，早上敬茶礼结束，许多人出去踏青了，只剩叶随一个在陪。
“表哥表嫂，你们来了！“他举止端庄许多。
叶老夫人九旬高龄，挥手让齐叙和周容坐。
齐叙结婚时并未通知齐俞，但叶家这儿通过叶随也知道了。
叶莲不幸早逝，叶家对于齐叙的态度向来宽容，只求平安喜乐，做他喜欢的事便好。
一开始，周容很紧张，直到叶老夫人开口：“小姑娘长得真干净，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她心中石头落地。
原以为最难过的一关，没想到是最容易的。
叶老夫人也不常管小辈的事，很快放他们自由。
佛堂置在后间，有檀香环绕。
斜阳是枝繁叶茂槐树下落着的光。
齐叙抱着周容。
一晃眼，叶莲离开十三年，他都些记不得母亲的样子。
从他懂事起，叶莲只做了一件事。
教他要活成自己的样子。
叶莲没有看清齐俞的真面目，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可在一开始，谁又知道婚姻是什么样，叶莲以为自己会幸福，叶家也以为她会幸福。
岁月渐长，叶莲无法自救，她只能救齐叙。
当人有钱有权后，就会厌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观念逐渐变得扭曲。
叶莲通过戏文，告诉齐叙很多道理。
他才会选择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齐俞桎梏。
叶莲也给他留了道难题，关于爱。
齐叙和周容相遇以前，彼此都曾身陷囹圄。
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正确的路，没有被不幸童年所困挠，用余生去赎罪。
“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戏。“周容喃喃道。
齐叙即兴念了一段《梁祝》。
【梁：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
这句是责备，责备梁山伯要专心念书，别分心想男女之情，为什么祝英台会有耳洞。
此时，梁山伯尚且不知祝英台的身份，然而他已经动心了。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因为看一次就会心动一次。
他和周容的爱情极为含蓄，没有太多波澜壮阔，可胜在细水长流，余音绕梁。
周容打趣：“你是不敢看观音，你偏偏在看我。”
齐叙抚着她的肩：“你就是观音。渡了众生，什么时候渡我？“
善来自于内心，周容有神性。
她看小动物时，眼神里常含着不自觉的慈悲。
周容知道，文言文里夸女子美，常用“面若观音“来做比喻。
”但....观音不是有双下巴嘛....“她被课本插图荼毒太深，理解出现偏差。
“重神不重形，况且雕像塑造不出一颦一笑，“齐叙踢开地上的小石子，“若菩萨真如世人，还要如何被敬仰。”
面若观音，便是形容相由心生、超凡脱俗之美。
周容顿悟。
临走前，她和齐叙互牵着手，在蒲团上跪满三刻。
齐叙只说过一句话。
佛前烛火随风摇曳。
“妈，这是您的儿媳妇。“
他成家了。
潸然泪下。
这个清明让周容和齐叙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加沉稳。
等MH给消息的日子里，周容回到宠物店，继续亲力亲为，齐叙陪着她。
蛇美人的睡莲成了新盆景，找不到多余容器，只能拿汤碗将就。
坏就坏在那汤碗曾经给波塞冬当过水盆，导致它总想偷水喝。
周容没办法，只能将睡莲放在一米八的柜子顶。
看不见，摸不着。
齐叙什么都会画，问过周容好几次她喜欢哪种样式的婚纱。
周容明令禁止：“你千万别送我！戒指都没找回来，要是再丢一样，不吉利。再说，我何时提过要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