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指腹磨搓这手中一叠厚厚的资料,全是有关周薄的生平。他会四处逃窜,还是去往幼年居住至今荒废已久的老宅?
无论如何,宋白还是决定去西坪周薄的老宅看一看。
他带着一队人马奔走一整天,来到西坪远远便看见一处庭院中露出滚滚浓烟。他心中猛地一滞,驾马快速向浓烟的方向驶去。
不知为何,他似乎在心中确认江自然就在那里,甚至确认江自然就在那间着火的房子里。
他飞快地驾马,眉眼中尽是焦急,把跟来的随从远远甩在身后。
他心中忽然一阵害怕。他总是来晚一步,此前在青城认清自己喜欢江自然晚了一步,让他的女孩伤心;查到那些反证晚了一步,让周薄有机会和江自然做了交易。
他总是来晚一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这次别再晚了。
宋白骑在马上,双眼紧紧盯着那处浓烟。他只求这次,来的正巧。
着火的是周薄家老宅,这间老宅荒置已久,无人看守,西坪的百姓见它着火并不上心。反正也烧不到自己家来,再说老宅也无人居住,烧掉便烧掉了,和他们沾不上关系。
宋白一脚踹开老宅的大门,快步向着火的房子走去。
此时房子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秋风助长火势,火舌吞噬掉整间屋子。
宋白快速从院落里的水井打出一桶水,秋日正寒凉,他却半分不在意地浇了自己一身,随即他便冲进那灼热的火场中。
带着火焰的木板不时从房顶上掉下来,宋白用湿水的衣袖捂住口鼻向前走。这间被火燃烧的房子随时会坍塌,他必须快些找到江自然。
所幸,这间房子并不太大,他走到房子中间便看到靠在柱子边的江自然。他快步越过燃烧着的倒塌房梁走到江自然面前,江自然闭着眼睛,吸入大量的浓烟已然晕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也看到在一边的周薄。
热浪扑面而来,他看见周薄的浅色衣物上的大片血迹,周薄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现在一点反应也无。宋白无暇关注周薄,抬手抱起江自然想抱她出去。
他的手碰到滚烫的铁链,与此同时铁链的哗啦声骤然响起,宋白抬眼去看,江自然竟被锁链锁在柱子边。
他试着把江自然从滚烫地像要燃烧起来的锁链中救出来,可是根本做不到。一块带着火焰的木板从屋顶掉下来落在江自然的衣裙上,火焰碰到布料瞬间燃烧起来,宋白的衣服还湿着,他立时扑上去压灭火焰。
宋白抬起眼,整个房间被大火包围,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毁灭一切。
他喊着江自然的名字,“江自然!醒过来!”
宋白抽出腰间佩剑,一剑一剑砍着那条锁链,可是那是铁链啊,怎么可能用剑劈得开。屋顶烧了半截的布料带着火焰落下来,宋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他劈不开这锁链,他救不出江自然。
他一剑一剑用力劈着那条锁链,可是锁链只是与剑刃相碰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半分没有被撼动。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江自然真的醒了过来,她缓缓抬眼,便看见宋白用剑刃劈着锁着她的锁链,他的手好像在抖,却一下比一下用力。
傻。
她在心里说。剑刃怎么劈得开铁链呢?
整个房子在火海中摇摇欲坠,江自然想叫他走,却在看到他神情的一瞬间惊觉她说这句话也不会有用,宋白根本不会走。
他这个人,固执地要死。
她哑着嗓子喊了声宋白。宋白听见后转到她面前,“你醒了?别怕,我一定救你出去。”说完,他再次举起佩剑。
江自然阻止了他,她的嗓子很干很疼,发出的声音也格外难听,“钥匙……在那个陶罐里……”
宋白看向几米外桌子上的陶罐,陶罐在热浪中的形象已然扭曲。他回头对江自然道,“好,等我。”
说完他便快步朝着陶罐走过去,躲过几根带着火舌落下来的木棍,宋白从陶罐里倒出钥匙,正要回头,他的后背被一道落下的梁木猛地一压,伴随着被灼烧的刺痛宋白扑倒在地上。
不巧的是,地上恰好有一块灼烧着的细木炭,他的左脸直接被压在灼烧的木炭上。这样滚烫的热度,他左脸上的肌肤几乎瞬间被木炭烫化。
“宋白——”
江自然的声音通过层层热浪传来,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火烧声,听上去竟然有些失真。
宋白顾不得脸上和后背的疼痛,他挣扎着从梁木中下出来,躲过几个掉落的火焰来到江自然身边,他颤着手为江自然开锁。
所幸,锁链打开了。
“快走。”宋白扯开铁链拉着江自然朝门外冲过去,火海中温度滚烫,几乎在他们方出来的一瞬间,火舌吞噬的房屋在他们身后坍塌,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江自然没去管身后坍塌的房屋,她看向宋白,注意到宋白左脸上一道细长的烧伤痕迹。带着一些碳木灰,伤痕上有鲜血涔出。
皮开肉绽的伤痕在宋白这张细腻莹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你的脸……”
她还没说完,宋白伸手捂住她的双眼,他的声音颤抖,甚至连捂住她眼睛的手指也在颤抖,“别看……别看……”
宋白的语气像极了祈求,静了片刻,江自然轻声说,“好,我不看。”
说完,她闭上双眼,宋白能感觉到江自然的眼睫毛像一把刷子一样扫过他的掌心。
部下很快来到,宋白把江自然交给部下,吩咐他们将其妥善送回京中,他则先一步骑上白马,向来时一样走在前头扬长而去。
当真没让江自然再瞧见一眼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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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得向你赔罪……”
林载安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他当真是万分愧疚,不敢看江自然一眼。
“向陛下禀告周薄的罪证前我该确认一下你在哪儿的,要不是我毛毛躁躁,你也不会被周薄掳走了。”
江自然睨了他一眼,“行了,别乱愧疚了,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林载安并没有被她安慰到,脸上依旧一片惨淡,江自然真是好久没见过林载安难受成这个样子。
江自然知道林载安向来重义气,这会儿当然不好受。这次也是赶得巧了,本来林载安就是为了她才搜查周薄的罪证,没想到差点因为不够心细坑了她一把。
她伸手用力拍了一把林载安,“给我支楞起来,既然知道坑了我了,以后就细心些,就当长个教训。”
她也不一味劝他了,林载安性子里确实有些冒失,如无意外以后他还会在官场上许多年,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借着这次机会让他长个教训也好。
打一棒子也要给个甜枣,江自然的声音又放轻了些,“别太难受了,我好好的,开心点,今晚上带上左玉和苏尚卿吃饭,庆祝我,嗯,火海逃生。”
林载安闻言总算抬起了头,他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他在心里暗下决定,日后做事一定要稳重稳重再稳重,这次要是真坑了江自然,他一辈子得愧疚死。
顿了顿,他又试探着问,“我叫上宋白?”
谁都知道江自然是宋白救回来的。想起宋白捂着她眼睛不让她看那条伤痕时的样子,江自然犹豫片刻,最后点点头,“好。”
其实宋白不一定会来,但是宋白来与不来,和他们叫与不叫是两回事。宋白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对人家留有感谢。
林载安走后,江自然睡了片时,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的东西和在火海时一模一样。
一只蓝色的蝴蝶引导着她走上高山,躺在茂密的花丛中,一朵朵花遮住了她的脸,有人轻轻拨开她眼睛上的花瓣,透过花枝的间隙,她看见宋白的脸。
在火海时她曾以为这是梦,睁开眼时却真的看见了宋白。最早做这样的梦是在青城感染瘟疫时,那时她以为看到宋白是幻觉,如今看来,那确实是宋白。
她复又想起宋白捂着她眼睛时的颤抖,跟着记忆里宋白指尖的微颤,她的心仿佛也颤了一下。
她来到窗边,那株白牡丹依旧在,只是早已只剩下绿色的细枝了。窗台上的碎瓷片依旧在,她拿起碎瓷片扔到窗外,碎瓷片不知扎进哪一片土地里,没有一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