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点点头,“她说过,她父亲在京城做官。”
宋承又道,“那你可知她父亲做的是什么官?”
宋白摇头。
“是当朝太傅江裴之。”宋承点明,那日见了林载安第一面之后他便托人去查了江自然这个名姓,当朝太傅江裴之的爱女正是此名。
宋白有些哑然,显然他只以为江自然父亲不过在京城做个小官,无他,江自然的穿着打扮向来随意,也并非追求什么精致奢华的人,头发利落地束起就能出门,即便是穿着最低廉的素衣也没见江自然说过什么。
他当真没有想到,江自然竟然是京城显贵世家的子弟。
宋承又问,“那你可知林载安是何身份?”
林载安?宋白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和困惑,片刻后,他摇摇头。
宋承道,“他是当朝右相的独子。”
说完,他看到宋白的眸子沉了沉,片刻后恢复一派沉静。
他忽然想起之前林载安在青城时,给江自然献殷勤,他看了看一旁岿然不动的弟弟,眼神暗示弟弟无数次行动起来啊,结果弟弟不知是接到他的讯号没看懂,还是压根不愿行动,仍旧静静地坐着。
那时候他不懂弟弟怎么想的,现在他依旧搞不懂。
但总不能就这么糊涂下去,他正色,看着宋白,“小白,如果你有意,就大胆一些和江自然在一起,她喜欢你,你也知道。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就早早说清楚,别拉拉扯扯耽误人家姑娘。”
宋白闻言一怔,抬头直直地看着宋承。
宋承回视他,“我的话,你好好想一想。”说完,他起身离开,留出空间让宋白冷静。
而在宋承离开后,宋白仿佛再也坚持不住挺直的脊背,苍绿的翠竹弯了腰,他走到床边缓缓蹲下,双手环抱着自己。
脑子里很乱,仿佛不去见江自然,不对她笑,面上冷淡,心就能平静下来一样。林载安在江自然身边嘘寒问暖的时候,宋白看着关系亲密的两个人,心中总有种异样的难受。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是对江自然的喜欢吗,所以才会难受和嫉妒?可是他明明不喜欢江自然,他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像祝满满那样温柔腼腆的女孩子。江自然这样明亮灼眼的人与他大相径庭,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呢?这和他从小到大的认知完全不同。
江自然很好,她真的很好,可正是因为她太好了,他反而不能这么武断地确定他的感觉。因为他始终觉得,他对于江自然的感情就像对待易长平那样,是很好的朋友。
而在林载安出现时,可能只是因为往日江自然的目光总是在他身上,林载安一过来,便分走了江自然的目光。
他只是嫉妒罢了。
这怎么能是喜欢呢?如果这么武断地认为这就是喜欢,那未免对江自然太不负责任了。
他心中嫉妒,越发觉得这样的自己面目可憎,于是面对江自然便带上了疏离。这是他懦弱的自我保护。
今日,大哥过来和他说,江自然和林载安同样的身份高贵,他想起林载安看向江自然的眼神,那眼神是喜欢没错,无论怎么看,性格,家世等等所有的方面,他们都是非常般配的人。
他的眼神暗了暗,或许就像大哥说的那样,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耽搁人家。
宋白下了决定,微不可察地呼吸一滞,心脏狠狠一疼,他摇头苦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妒?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他不该拖着不放。
*
冬日十一月,寒风簌簌。
苍白的墙头上坐着一个面容平静的女子,女子旁边放着一个纸袋,双目淡淡地看着那道紧闭的木门。
这女子正是江自然,这墙头是李芜院子的墙头,这木门是宋白房间的木门。她可以肯定,宋白就在里面,但即便她以小石子扣门,他依旧不出来见她。
距离林载安回京已经逾越半年,小郎中对她越发冷淡,几个月前甚至连见她也不愿见。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爬上墙头,用小石子叩响宋白的门扉。
每回她只用一颗石子,只扣门一次,宋白若是想见她,出来便是。若是不想见她,她就在这墙头坐一会,也不打扰他,片刻之后她会静静离去。
那扇木门最后也没有开。江自然凝视片刻,转身跳下墙头。
她从巷子中走出,面容平静,仿佛从前许多次从宋白那里空手而归一般。只是这次,到底是不一样了。天空中飘起雪花,她伸手接住一片,六角的雪花在她温热的手心很快融化。
留不住的。她轻叹一口气,那便不做无谓的努力了,这毫无反馈的半年,她累了。有点像撞南墙,她撞了半年踢到冷板凳,任凭她再怎么洒脱也会难过罢。
她会累,小郎中也会生厌,还是一别两宽好了。
他们两个人之中,从来都是江自然主动,宋白不做半点反应。这并不是抱怨宋白,当然江自然心中清楚她也没有资格这么做,毕竟是她喜欢宋白,而不是宋白喜欢她,宋白不主动是应该的。
但是没有人可以永远一腔热血地向着另一个人走过去呀,在她不知第多少次被宋白拒绝见面的时候,她就在想,她可真的有点傻。
对人对事,她向来秉承事不过三的原则,但对宋白,破一次例算不得什么,毕竟她这么喜欢他。不见她的话,她坚持坚持好了,也不烦他,就在门外静静等他。
但宋白大概是真的没可能会喜欢她,她太傻了,直到现在才认清这个问题。小郎中这样的人,看着很乖的模样,可他认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不巧,小郎中认定他不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看不到来路,也等不到宋白的回应,她没有办法继续朝着宋白奔过去了。所以她决定,就在此止步啦。
江自然扯起嘴角轻笑一瞬,粉饰一下太平好了,离开就好好离开,洒脱一点,她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她踏过满城落雪,携带着冬日的寒风走在大街上。忽然,一个衣衫单薄头发凌乱的女子冲过来,撞到江自然身上。
江自然一时不觉,随即倒地,女子的冲击力并不算大,因此她缓了缓便站了起来。她抬眼看向那女子,女子仍旧呆滞地坐在地上,上前一步,江自然扶起女子,温声问,“你怎么样?”
听到人声,那女子仿佛神魂归来,猛地挣开江自然的手,向着远处跑过去,依旧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
江自然摇头,抖落倒地时沾到大氅上白雪,快步向家中走去。
是夜,江自然在烛光之下处理离开青城的相关事宜,方才写好递交青山书院的辞呈,江自然放下毛笔,单手撑着额头喝了一杯热茶。
不知为何,她现在头疼的厉害,她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滚烫。喊来阿姜,江自然道,“阿姜,帮我请位郎中来,我有些头疼。”
阿姜看到江自然面色潮红,不敢耽搁,当即去请了郎中过来。
郎中背着药箱赶到,江自然这时候已经吐了片时,到现在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她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她脑中一片混乱,想什么都无法清明,只隐隐想这次伤寒怎会如此严重?
郎中看了看说小姐是感染了风寒,留了药之后便离开,阿姜煎好药,端给江自然喝下。阿姜替江自然掖好被角,轻声道,“小姐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江自然全身无力,勉强对阿姜点点头,说,“好,你去休息罢,我睡了。”
她闭上眼睛却根本睡不好,额头滚烫,每次闭眼入睡都会被额头的高温烫醒,这种睡不着又不清醒的感觉难受极了。她在被中,一会儿觉得炎热一会儿觉得寒冷,仿佛身在两重天。
她心中有些困惑,从前得了伤寒从没见哪次向现在这般境况,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来了,她伏在床边,半天呕不出东西。这感觉太难受了,她费尽全力,掀开被子,向桌子那边走过去。她想喝水。
水是冷的,喝进肚子仿佛让她的头脑清醒一瞬,她直觉,这场伤寒不对劲。隔着门窗唤醒阿姜,阿姜快步走过来想进门,江自然却摁住门没让阿姜打开。
“小姐?”阿姜不知为何小姐不让她进去。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晨鸡鸣晓。江自然摁住门框的手半点没松,她勉强道,声音断断续续,“……阿姜……再为我……寻一位郎中……做好防护……我怀疑……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