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姚幼窈是一直想问而没问的。她忘不了自己妈妈和自己爸爸之间客气淡漠的相处,忘不了妈妈贤惠操持家中庶务的辛苦。更忘不了妈妈病逝后,有一天,自己看见爸爸搂着别的女人。自己从没见过爸爸对着妈妈露出过那样温柔真实的笑意。
“妈妈有很多信,我都收着,出国的时候都带着。”所以知道,当初妈妈是怎样不顾一切,一意孤行嫁给爸爸,也知道她这些年逐渐被冷遇的心寒。无处可诉,只得泣泪在纸笔上。曾经柔情江南,落笔成文的才女,自废所有才情,甘愿为一个人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却在重病时,只能将所有苦楚用残存的才情文笔写在永远寄不出去的信上。
“爸,你也许不知道,妈妈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唤得是姥姥和姥爷。妈妈说,她不孝,她错了。”鼻头酸涩,姚幼窈努力将眼泪逼回去,红着眼,一句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喜欢顾澜之,真的很喜欢。但是如果要走妈妈的旧路,我宁愿一辈子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谁也不会知道。
姚弘光没想到姚幼窈会说这样的话,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事,更没想到向来任性娇纵,喜欢粘着自己的女儿,有这样深的心思埋着,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对峙。从女儿说想出国念书开始,自己就有种未知的恐惧,怕女儿在莫名之间,与自己生分。原来女儿与自己真的看似亲密,心却离得越来远,唯一不同的,是事出有因。
“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姚弘光屈起食指,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长叹一口气,道:“感情的事哪里说得好。窈儿,我当时倾慕你妈妈的文采,真心喜欢你妈妈。后来事务繁忙,感情确实顾不上了。但是这么多年,与你妈妈的承诺我始终记着,你妈妈从前的一切我都没动过。窈儿,你还小,以后嫁人生子了,可能就懂了。”
姚弘光转身离开,开门的一霎那,姚幼窈道:“爸,你怀念的,始终是妈妈年轻时的倒影。”
姚弘光握着门把的手一顿,随后慢慢关上门,没有回头。
☆、第 10 章
鼓气跟自己爸爸对峙了一场,姚幼窈身心俱疲,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每天研究研究案卷,和小两岁的大侄子拌个嘴,顺便照看一下几个小侄子侄女。姚幼窈这么一个永远闲不住的人突然也有些享受这样家常平淡的日子。
舒舒坦坦过了三天。第三天下午被小侄女的哭声吵醒后,姚幼窈才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爸爸和哥哥们都去了公司,三个嫂嫂各自忙着照看孩子。帮着三嫂一起哄好小侄女后,姚幼窈一个人坐在餐桌上也乐得清净。
“小姐,顾公子来了。”这话是管家亲自来说的,惊得姚幼窈一口牛乳差点没含住。
姚家的管家也是跟着姚弘光数十年了,满脸风霜,但是依旧脊背□□,一副恭恭顺顺的样子却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的感觉。管家也是看着姚家几个孩子长大的,对古灵精怪,从小黏乎自己的姚幼窈更是亲近。
管家脸上波澜不惊,双手垂着,眼中慈穆柔和,微微弯身前倾,笑着继续回话,道:“顾公子是自己开车来的,在外头,说是想载小姐出去兜风。”
姚幼窈须臾之间几个年头闪现又闪过,最后努力扯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微笑,道:“那可能是有什么事吧,我出去一趟。”
姚幼窈保持微笑,淡定起身。先上楼换身轻便的衣服,拿个包,看看镜子里,自己的状态还算正常,这才放心的出了门。出门前看着自己打小的冤家大侄子姚禹洲侧身倚门,笑得一言难尽,笑得不怀好意,姚幼窈感到一口血就这么堵在了心口。
“顾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姚幼窈没个好气,顾澜之也不急不恼。
“听我妈说,姚小姐大方端庄,从容有度,有她当年风范。”顾澜之边说边转身,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肘撑着座椅背,道:“我妈几分自负几分自傲,能让她说一声像她的,姚小姐是第一个。”
姚幼窈没想到顾太太能给自己这么高的赞赏,心底里有些高兴。虽然还是没个好脸色,语气倒是柔和了不少,道:“我爸爸还夸你知礼呢,今天不也是这么冒冒然的过来了?失礼至极。”
“是伯父说以后可以和姚小姐多接触的。所以,我想,下个月是我的二十岁生辰,还要冠字,我爸妈都重视的不行。”顾澜之收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没敢正视姚幼窈,正色又紧张道:“姚小姐可会随姚伯父同去?”
姚幼窈一愣,自己爸爸能说让顾澜之和自己多接触的话倒是意料之中,但是二十冠字的场合请自己去?姚幼窈思绪开始往一个可能偏去,又越想越荒唐,赶紧摇摇头,不能再多想了!“你今天来接我做什么?我可不信只是为了说些有的没的。”
顾澜之细细端详姚幼窈绯红的脸,心里百感交集,麻麻的,又有些痛楚。他只希望,这次是他想错了。
眼前是熟悉的草地,身旁的熟悉的人,但这次他给姚幼窈气息有一丝陌生。知道顾澜之有话要说,姚幼窈看向顾澜之,等他开口。
顾澜之双手插兜,道:“今天中午,维克给我来消息了。他派几个得力下属查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查到有个叫李修成的丝绸商人。”
姚幼窈道:“看来梦庭在撒谎?”
顾澜之没有看姚幼窈,也没有回答她,继续道:“我原来想不通,凶手是怎么作案的。你说,会不会方书敏是死在这棵树下,死时倒地,镯子坠落摔碎。死后,尸体被凶手浇上大量糖浆,有块较小的碎块由于粘性被附着在了外套上,凶手没注意,直接将尸体放到草地中央,再清理干净这里的痕迹,离开。”
顾澜之和姚幼窈站在草地与水泥路交界的地方,最钝角的一处。姚幼窈抬头,看看枝条茂盛的,四季常青的树,又忍不住看向身边长身玉立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个大智若愚的人。
顾澜之看了眼脚下,太阳照过树叶后,留下的斑驳陆离的影子。
“糖浆加上谷类种子,这个时候是最能引得鸟雀和百虫的。鸟雀啄虫啄谷,所以这一块的草和泥土才比别处更有戳乱翻滚的迹象,脚印也好,拖拉的痕迹也好,什么都可以被这番乱象掩盖。可是,乌泱泱大片的鸟雀,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异常?”
“我问了下属的弟弟,他也在师大读书。他说,学校前几年就想翻新草坪了,一直资金不足,所以拖到最近几日才开始翻新。由于学校在翻新几处草坪,所以总有许多鸟雀来啄食草籽。所以近日里鸟雀多些,也没什么人在意。而那处荒草地,也在翻新之列。翻新的几处草坪都是被公告,在翻新过程中禁入的。看来凶手真的很了解师大的情况。”
姚幼窈将目光放在方书敏曾躺过的位置,道:“人再少也是有人会经过的,被公告也是会有人不理会的。这招太险了。”
“一旦杀人本就等同踏上险途,兵行险招未尝不可。只要拖够时间,一天之内就可以让鸟雀啄乱犯罪的痕迹。凶手等的,也只是痕迹销毁;凶手怕的也是鸟雀不够,时间一拖久,夜长梦多。所以才下了糖浆和谷物都下了大剂量,以至于指甲大小的碎块能粘附外套,方书敏皮肤全被噬烂,这里的鸟虫几天不消。”
顾澜之越说越心颤,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不愿面对的解释。如有千斤顶压着自己,顾澜之重重阖上双眼,道:“方书敏3号晚被杀,4号大早有人拿巨额钱财收买北街店铺。我吩咐人去画像了。”顾澜之想睁开眼,看看姚幼窈此刻的表情,但是他睁不开,只能无力道:“他的样子,跟今日我见到的,你们的管家,一样。”
仿佛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顾澜之差点被头顶的千斤顶压垮,堪堪睁开眼。见姚幼窈静立,望着方书敏尸体存在过的那片草地。
姚幼窈听着树叶摩挲声,身旁人的呼吸声,不时鸟唤声。终于开口了,轻声道:“我姚家就像这棵树,看似枝繁叶茂,根系纵深,实则经不起暴风。我父亲白手起家,家业虽大,认识的政界要员虽多,但是没有姻亲血缘连着,又有令他们眼馋的家业。遇着事,他们不仅不会帮扶一把,说不定还会反推一把,彻底弄垮我们家。这些顾少爷应该是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