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个靠边的位置，两张木质大长椅相对着，上面铺着厚实的毛毯，徐微觉得这更像是榻，中间摆了条略高一点的藏桌。服务员是个十来岁的藏族小姑娘，粗辫甩在胸前，脸颊两抹酡红，黑眼睛大又亮，说着一口磕巴的普通话。
蒋时把菜单拿给徐微，她来回翻了一遍，把菜单往前一堆，“你点吧”。
蒋时也不看菜单，随口说了几个菜，小姑娘记下后就抱着菜单跑开了。
“你常来这里？”她喝着酥油茶，竟然是甜的，奶味儿很浓郁，舔了舔上唇的茶沫。
“这间餐吧是主人将自己家改建的，味道很道地，不少旅客都会选择来这边吃第一顿藏餐。”蒋时喝了一口酥油茶就放下，甜得发腻。
铺盖牦牛肉、干烤土豆、康巴羊排、还有两道素炒青菜，依次上桌，徐微看着眼前分量十足的满满一大桌，顿时压力倍增，蒋时看她的样子，好心地说：“吃不完有我。”然后又接到：“没给你点卤牛舌和血肠，怕你吃不惯。”
徐微摆摆手：“幸好你没点，我听人讲过，感受……不太好，特别是牛舌。”说完跟着皱了皱眉。
“怎么讲的？”蒋时有些好奇。
“呃……”她实在觉得难以启齿，可看着蒋时求知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像是和牛在舌吻……”
“……”蒋时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形容，一时无言以对，笑了，展开双手向后一靠，挑眉看徐微，“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般啊。”
徐微徒手掰着羊排，回呛他：“你也不像是个没文化的，对了，上回听你和老曲聊，你是外地人，来这儿四年了？”
“嗯，四年了。”蒋时拿起张饼，往里包着牦牛肉。
“内地过来很难适应，但看你现在挺不错，怎么跑这么远来生活？”
“康定县城海拔不算高，生活起来不费力，偶尔带客走几趟这边，自然就适应了。”蒋时避重就轻地回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大桌菜竟也吃了大半。
第7章
回到旅馆已经9点，到了夜里温度明显下降了好几个等级，还好是选择在县城住宿，旅馆条件还不错，有暖气。
徐微洗漱完，悲哀地发现她来大姨妈了，没有什么比在旅途中来例假更让人烦躁的。她记得吃完饭回来，见到附近有商店，于是匆匆套上羽绒服出门。刚走出旅馆，凌冽的空气夹着雪花，冻得她一哆嗦，她拉紧羽绒服的帽子，往商店方向走去。
从货架拿了几包卫生巾，走到柜台结账，老板装进黑色塑料袋递给她。当徐微接过老板找补的零钱时，感觉有一道目光盯着她，抬头扫一眼，看到右边，一个年轻的藏族男子，手里拿着个打火机向老板买烟，眼睛却不加掩饰地看着她。
徐微心里一惊，想起唐娇在临行前的话：“不是我挑拨民族同胞间的感情，只是藏地发生抢劫案的几率确实大，你注意点。”她拿上塑料袋，低头不再与那人对视，走出店门，脚下步伐加快。
转过一个弯时，发觉身后有渐近的脚步声，徐微心头一颤，突然，她听到一道女声：“加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顺势拐进旁边的一个巷子口，隐在暗处，她又听见女声说：“快点，大家都等着你呢。”听不清那男子是否有答话，等了几分钟，确定没动静后，徐微才走了出来，路灯下，雪静静飘着，身后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她蹙着眉回忆，这女声有些熟悉，好像是汉族人，一男一女……
进屋后，脱下羽绒服，徐微才发觉后背汗湿，不知是高反作祟还是例假的关系，脑袋隐隐发胀，她赶忙收拾一番钻进被子里。
前半夜还安然无恙，后半夜却噩梦来袭。梦里的人脸和肢体扭曲着，刺目的光线变幻，脑袋里像是有好多小人拿着锤子在敲打，她喘着气醒来，小腹坠痛，额头全是汗，手脚一片冰冷，爬下床就感到地转天旋，好不容易摸出羊毛袜穿上缩回被子里，胃里又是一片翻腾，不得不下床冲到浴室呕吐。反复折腾了一阵，眼看着窗帘缝隙透出灰蒙的光线，徐微顾不得其它，伏在床上昏睡过去。
早上，蒋时在大堂等不到徐微，打她手机也无人接听，觉得不对劲，直接管前台要了门卡冲上楼。
蒋时推开门时，房里的窗帘拉着，落地灯打开，床上蜷着个人。他迅速走上前，看到徐微一脑门冷汗，脸色晦暗，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感受到略高的体温，他眉头蹙成个川字，轻轻地摇醒徐微。
徐微只觉眼皮沉重，费力地睁开，看到眼前有两个蒋时，她抬手挨了挨他的肩，“你别晃。”
“有没有觉得胸闷呼吸困难？”蒋时握住她冰冷的手。
徐微点点头，觉得蒋时的靠近带来了一丝暖意，用手指尖挠了挠握着她的手掌心。蒋时叹了口气：“感冒加高反，我现在就带你往低走。”说着就要起身拿徐微的外套。
徐微一听，拽住蒋时的袖子，说了句什么，蒋时没听清，弯腰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一道弱弱的声音：“我只是来例假了……”
蒋时站直身子，看着徐微发红的眼尾和干裂的嘴唇，伸手抹了把她额头的冷汗，咬紧腮帮子道：“等着，去给你买药。”
蒋时来到附近的药店，买了几袋阿咖酚散，又拿了一瓶复合维生素和一盒暖宝宝，结账的时候特意询问了店员经期是否可以服用。店员是个年轻女孩，看蒋时一个大男人面不改色的问这个，尴尬得一脸红云。
回到旅馆，蒋时把她房里的电热水壶来回洗涮的好几遍，才接上水放到一边烧，走到床前，看着她嘴唇问：“你带没带润唇膏？”
“带了……”
蒋时点头：“吃完药擦上。”然后把暖宝宝撕开递过去，示意她贴上。
徐微接过，掀开被子贴上，他又端来水杯，“喝完这个再睡，晚点吃几粒维生素。”徐微看着手里的汤剂，又听见蒋时说：“问过店员了，经期可以喝，少量就行。”徐微脸皮再厚，听到这里也憋不住，脸颊的红蔓延至耳尖。
躺在被子里，小腹暖烘烘，估计是药效起了作用，她开始昏沉，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幕，是蒋时背对着她弯腰收拾东西的模样。
徐微再次醒来时，房间里还拉着窗帘，落地灯昏暗，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是蒋时靠在椅背上抱臂睡着的侧脸，在灯光下，身体半明半暗，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抿着，下颚收紧。
蒋时睁开眼，就看见徐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时有点恍惚，他用力按了下太阳穴。见徐微掀开被子想下床，他走过来按住她的肩，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在病中昏沉和清醒时被这么亲近的触碰，是两回事儿，徐微觉得有些别扭，僵着没动。
“不烫了，还是要注意保暖。”蒋时收回手，直起身活动脖颈，看了眼手表，说道：“一天没吃东西，我下去打包点上来。”
看他离开，徐微下床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正站在镜子前擦头发，他回来了。
“找死？拖个破身子去洗澡，很想得肺水肿？常识喂狗了？”蒋时放下餐盒，大步走过来站在背后瞪她。
徐微擦头的手一顿，有点尴尬地从镜子里回视他，呐呐地回答：“我忘了……一身汗太难受，没忍住……”蒋时看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又走了出去。
徐微坐在椅子上看餐盒，不知道是不是该出去找到蒋时，道个歉，毕竟人家为了她劳心劳力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还在纠结是否要去找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徐微回头，一个东西被抛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才发现是一个小吹风机。
“去吹干，再作死，老子把你拉去山上卖了。”蒋时咬着牙说。
“……”
一大张牦牛肉饼、一份炒青菜、一碗素米线，还有一小杯牦牛酸奶。
两人围着小圆桌对坐，徐微拿筷子拨着米线，一天没吃东西，却不太饿，蒋时大口吃着牦牛肉饼，随手递过来一块，徐微只掰了一口，就摇摇头。
“米线你先吃，剩下的给我。”蒋时咬着饼对她说。
徐微迟疑了一下，拿过一旁的餐盒盖子，把米线夹出来就着盖子小口吸溜着。蒋时看着不吱声，等他吃完肉饼，徐微把剩下的一大半米线推过去，蒋时三五口解决掉，拿过酸奶往她面前一放：“过会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