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个时节旅客不多,领完登机牌,办理好托运,一切很顺利,徐微看了眼表,不能耽搁了。
两人站在安检口,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得安检了。”被那通电话搅得心里乱糟糟,现在才发觉蒋时一路都没声响。
“嗯,去吧。”他看着她,左手插进裤兜,脸色平静,语气也很淡。
她莫名有些心虚,抬眼匆匆看他一眼,便转身进了安检。
蒋时的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烟盒的棱角,直到徐微彻底不见,她都没有回头,胸腔里憋了一股子火,闷得慌,这女人真他妈混蛋。
巨大的轰鸣声结束后,飞机缓缓拔高,平稳后,徐微拉起遮光板向下看,地面上的一切事物正在缩小,然后被白茫茫的云层掩盖,逐渐消失。
进安检前蒋时淡漠的脸,如同机窗外散不开的云,还在眼前。直到离开,她都没敢细想,这段仓促的关系,最终会行至何处。
“您好,需要什么饮料?”空姐推着餐车停在过道,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职业微笑。
“热水,谢谢。”
捧着纸杯,指尖微烫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容不得她放任心绪沉湎。
闭上眼靠着,在脑海中把接下来的事情一件件捋顺,想必那个家里已经兵荒马乱了。
下机时正值中午,双流机场人来人往。
十几天前从这里出去,她走进了成都的夜,现下返程,带回一段经历。
在去s市前,得回趟d市拿些东西,但也只歇一晚,就不找唐娇来接机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怕她开口问,而关于这段旅程,徐微还不知道如何开口描述。
随便走进家面馆,点了碗小面,徐微推着行李箱找了张空桌坐下。
服务员把面端上来,手机响了。
“喂。”
“倪微,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她还没回答,那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不是催你,只是连连这边等不了,如果检查后你不行,还得找其他……”
“明天,我明天到,”她打断那边焦急又克制地絮叨。
挂了电话,她看着眼前的面,有点食不下咽。
这边,蒋时送完徐微又赶回了局里。
白玛阿妈坚持要去看洛绒,康桑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试图说服她。
“这么些年,总算把他盼回来了,他是我生下来的,怎么样我都得看他一眼。”
见她如此坚持,康桑便不好再劝,她又何尝不想念亲兄长。
蒋时买了几瓶水回来,递给两人。
“我陪你们一起去”。
对蒋时而言,再次面对这具骸骨,那晚的出离愤怒消散后,只剩下掩埋在深处的悲痛。
眼前的洛绒,生命停止在那个血性的年岁,而他,却已经不再是满身顽性的少年人。
在最早的两年里,他一直告诉自己,等有了结果,哪怕是从头,也要开始,所以,“找到洛绒”的执念,支撑他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间。
上午老张问,想不想回这行,他没有回答,只因为老张问的是“想不想”,怎么会不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能不能”。
当白玛阿妈从老张口中得知所有的细节时,已经把心肝都哭碎了一遍,现在反倒是平静了。她合掌小声地念诵完经文,睁开眼再看了几眼,扶着康桑的手说:“走吧”。
这位普通的藏族妇女,一生所依,不过是虔诚的信仰,如同千千万万信徒一般,平凡、坚韧。
蒋时送母女俩到旅馆安顿好,昨晚连夜的车程让阿妈更显苍老,眼睛却很亮。
“感谢上天赐予洛绒你这样的兄弟。”这些年,蒋时对洛绒的追寻,对她们的照顾,是莫大的恩情,她日日夜夜地唱诵,只盼洛绒能获得平静,蒋时能长乐安康。
飞机降落d市时,正赶上工作日的下班晚高峰,徐微好不容易排队坐上出租,一进市区又被堵在了繁华的商圈。
天色将暗,闹市已然一片灯红酒绿,街上尽是色彩艳丽的年轻人,空气中都是夜生活的奢靡气味,徐微习惯了高原山间清冷的风,这生活了十几年的都市倒成了异乡。
前路是无尽的车流,车里开着广播,女主持人播报着各个路段的拥堵车况,司机拿下架在耳朵上的烟,搁在鼻子下闻了闻,“这可有得堵咯。”说罢看一眼后视镜,见徐微只沉默地看窗外,一副无心聊天的模样,只得无趣地住了嘴。
车停在小区门口,徐微付完钱拖着行李箱往里走去。“唉,等等,你找谁?”亭子里的小保安推开窗喊道。
徐微抬起脸,朝他笑笑,“小陈”。
“徐小姐?你回来了,这快一个月没见了啊。”
毕业之后就进了出版社,为了上班方便,就在这里租了间公寓,起初老太太不同意,后来看她下班没个准点儿,还得来回奔波,心疼之下也就默认了,一晃眼,都四年过去了。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正好够她住。徐微简单收拾了一下,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水饺,起锅烧水。
等水烧开的间隙,她靠着厨房窗台向外望去,林立的高楼,万家灯火亮起,这个时间,蒋时在干什么呢?
水沸腾,扑腾着锅盖,她往里扔进几只饺子,看着它们沉浮。
“时哥,你忙得过来吗?我想在家再呆几天,然后去看看央金。”
“行,你去吧,我这段时间不带人,歇着,店里我看着。”
“对了,徐微姐呢?”
“回去了。”
达瓦“啊”地一声,“没留下啊?”字字都带着遗憾。
“……”
“我看你俩不挺好的吗?”
“你和央金的事,抓紧点,别回头跟别人跑了。”
“哎哎哎,只要你不和我抢,她肯定是我的。”
蒋时撂了电话,在短信和通话记录的页面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实没有遗漏的信息和未接来电,他摁灭烟头,咬咬牙,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第25章
睡前,徐微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从斗柜抽屉里翻出两张银行卡,连带着一些证件塞进收纳包。休假本来应该结束了,这趟回s市,也不知道得呆多久,明天得和老顾说一声。
“嘀嘀嘀……”烘干机运行结束的提示音响了,她爬起身去把衣服抱进来。s市靠南,气温比d市高一些,虽然是冬季,但雨水多,她一边叠衣服一边琢磨要带多厚的外套。
叠衣服的手突然停下,指尖下是不同于其它衣物的触感,那件米白拼藏蓝色的冲锋衣。
色达将黑的傍晚,下着细白的雪,蒋时拿衣服兜头盖住她,昏黄的路灯渐次亮起。
指腹摩擦着logo,她突然好奇为什么是这件,在康定没有尺码了,到色达还特意找出来。
在网页上搜索了半天,才在国外一个网站看到这款,hydro breeze 2L pri□□a jacket,中文译作“棱镜”,由两两相交但彼此均不平行的平面,所围成的透明物体。
航班是最早的一趟,徐微早早就出了门。
机场快轨上的人不多,她找到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给老顾拨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起。
“大清早吵醒你了吗?”
那边的人笑得温和,“我正准备出门。”
徐微看看表,也对,他一向是最早到出版社,爱岗敬业的典范。
“你的旅程怎么样?”声音一如他本人,斯文儒雅,带着不逾矩的关心。
“我昨晚已经回来了,但是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她感到抱歉,这次假期已经很长,还得再延一段时间。
“怎么了?”顾文易知道,她不是因私废公的人。
“老家那边有点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徐微想了想,又补充:“老顾,我不确定回来的时间,要不先离职,之后再补办手续。”
顾文易正要拉门的手一顿,“犯不上,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只是,徐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谢谢,不用,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恍然间有种直觉,经过这段假期,自己似乎离她更远了。
因为是最早一趟航班,机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徐微向空乘要了杯咖啡,靠着出神。
当年离开之后,别说回去,这些年连电话也不曾通过,不加掩饰地刻意,彻底斩断了联系,从没想过,再回去,竟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去世时,自己没通知他们,那边是如何得知自己手机号的,也无意追问,想找,总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