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11)

作者:考花根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蒋时走进旁边的法僧商店,买了几块巧克力,结账时看到柜台上插着的阿尔卑斯棒棒糖,顺手拿了一支。

又走了一段,远远就听到了人声,蒋时说:“前面就是觉姆经堂,现在应该在上课,你过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女僧人上课学习的地方,男性必须止步。三层的金顶小楼,台阶上摆满了鞋子,宽敞的大堂里,觉姆们席地盘腿而坐,日光照进来,暖融融。徐微脱了鞋,弯腰轻声地走到人群的最末,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觉姆的手肘,那人转过头来,她双手合十致歉,对方回以一笑。

讲课的上师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里参杂着藏语,徐微腿盘得有点麻了,听得恍恍惚惚,身边的修行者们心无杂念,眉目安宁。

“《金刚经》中最重要的三句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何解?汉地的南师曾经说,何谓过去心?这一句话过去了,就是过去心。何谓未来心?还没有来的思想,还没有来的感觉,就是未来心。何谓现在心?我们现在就是现在心。无论感觉、知觉,过去、现在与未来,凡一切心皆不可得,皆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那些,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执念,都是空。”

徐微随着下课僧众的人流走出经堂,身披朱红僧袍的觉姆,眼神清澈明亮,处处是生机与慈祥。

她站在路边看了一圈,没有蒋时的身影,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拢着被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听完了一整堂课?”

徐微抓着头发转身,蒋时从后面的屋檐下走出来,表情复杂。

“怎么了?”

“冷。”

徐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蒋时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蒋时,你体格看着好像不错,但有空还是得加强一下锻炼。”徐微说完甩头走了。

在上次开往新龙的途中,他是不是说她身体素质差来着?合着姑娘心里记着,眼下是还了回来。

“……我谢谢你啊。”蒋时看着她后脑勺,气笑了,真是眦睚必报啊。

喇荣宾馆餐厅的素食自助,味道实在差强人意。

“这附近没有别的餐馆吗?”徐微咽下嘴里的胡萝卜问他。

蒋时想了想,“外面公交站旁有一家素饺子,再过去点儿还有一家酸辣粉。”

“那……”

“去了你会发现还是这里比较好。”蒋时低头咬了口馒头打断她。

回房间休息时,蒋时塞过来巧克力和一支阿尔卑斯棒棒糖,徐微不客气地接了。

宾馆旁边不远处是佛学院最高的山峰,那里有金碧辉煌的坛城,一座三层多边形建筑,顶层托举着四边形佛殿,建在北侧山脊上一处凹下去的地方。人们在一二层进行转绕,据说身患疾病,在这里转圈磕长头祈福就能痊愈;下面一层是转经筒,陈旧的经筒被一双双干枯手掌转过之后,留下一串悠长的嘎吱声响。

徐微来到转经筒长廊,随着藏民缓慢向前移动,伸手拨动祈祷轮,蒋时插兜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前方十米处,有藏人背着用黄布包裹着的什么,在绕着坛城跑圈,旁边跟着几个人一起跑。

“他们在为已故的亲人做天葬前的准备,家人会先背着逝者尸体绕坛城三圈。”蒋时的解释在耳边响起。

两人绕了一圈,转到东侧时,看到一个年轻的汉族女孩,独自面对着坛城顶礼膜拜,周身是来来往往的人,而她面色肃穆,目光坚定,缓慢进行动作,双手合十,屈膝跪地,匍匐磕头,周而复始,不为所动。

徐微小声地对蒋时说:“虔诚的人很美。”

“你有所求吗?”蒋时突然发问,这个问题,在仙乃日的冲古寺,他就想问她了。

徐微不作声,脚步停下来,仰头看金顶,蒋时也不打扰,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半晌儿,蒋时听到她轻轻地答:“有。”

夕阳渐起,喇荣沟透着一股子深沉、凝重和宽容。两人在坛城边上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侧方走来一位僧人。

徐微认出她,是上午在经堂碰到的那位觉姆,她冲他们点头,踱步到对面坐下,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族女人,长期在高原生活,晒黑的皮肤和泛红的双颊,弱化了她作为汉人的感觉。

觉姆未语先笑,自称圆觉,问徐微从哪里来。她说自己来佛学院已有二十多年,徐微感到很诧异,她在对话中透露出的勇气和信念,实在让人心生敬佩。

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圆觉转身应了一句,起身向二人告别,捻着指尖的佛珠问徐微:“上午经堂那堂课,你能去听,实为殊胜,可还记得最后上师讲解的那句?”见徐微点头,圆觉面向坛城行礼,“不要在意你懂什么,也不要在意你看到什么,前尘往事莫挂怀,不然前路都走不专心了,转转坛城罢。”

圆觉走后,蒋时对她说:“你看,日落了。”

徐微望向被夕阳笼罩的山谷,在荒凉人稀的川西高原,在如此偏僻贫瘠的一条沟谷里,在连绵数公里的静谧山脊上,风马肆意飞扬。谷里遍布竭红木屋,比邻交错,从山顶俯瞰这一方赤色佛国,人心撼动。谷底和山梁上分布着的几座建筑规模虽然不大,但细致考究,明亮辉煌的寺庙和佛堂,众多喇嘛在穿行其中,四目相对时,合十微笑。即使这里道路拥挤,生活条件这么艰苦,仍然是僧众人声鼎沸,无论男女老少,皆是一样的装束,红袍黄帽,苍穹之下,脸上是无尽的安详虔诚。

人这一生,就如同眼前这片赤色山河,无数过客往来其中,行走于世,贫瘠或富裕,平淡或激烈,骨肉和发肤,七情与六欲,最后都不过是这夕阳下的一抹云,终将融于黑夜,消散归零,回望来时路,皆是“庸人自扰”罢。

记忆有时很诡谲,无数爱恨都可能随着时间的冲刷逐渐淡去,偏是角落里无心的清淡一瞥,却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无端重现于脑海,清晰得恍若昨日。在这坛城之下,山谷之上,金色夕阳映照侧脸,徐微眉目舒展,面容平静,这幅画面印入蒋时的脑海,在很多年后想起依然明亮深刻。

两人在外面的小馆子吃了晚餐,就返回宾馆。前台叫住两人,蒋时上前和她服务员交谈,徐微在旁边无聊地四处转转,突然听到一道耳熟的女声,她回身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的挽着高瘦的男子向外走去……

“看什么呢?”蒋时走到她身前,拍拍她的肩。

徐微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没什么,你谈完了?”见他点头,她率先走上楼梯。

第10章

一觉睡到日上中天,徐微收拾好后拖着行李箱去敲蒋时的房门,敲了半天也没听见门内有动静,还在想他会不会已经去餐厅了,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蒋时一脸惺忪,用手扒着头发,拿眼瞅徐微。

“……你还没起?”

“你猜猜看?”

“……”

徐微随他走进房里,将背包随手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蒋时拿着洗漱包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

他回来时脸上挂着水珠,打湿了衣襟,站在床边不吭声。徐微疑惑地抬头看他,蒋时撇撇嘴,见徐微一脸茫然,心里一动,勾起嘴角,手掌拽起衣角往上拉,上衣掀到一半,被徐微砸来的枕头止住,随后听到房门乓的一声被甩上,他闷头在衣服里“嗬”地笑了一声。

徐微在走廊转角站定,想起刚刚眼前划过的一片小麦色沟壑,耳尖发烫,抬脚狠狠踹了一下墙壁。

“混蛋”。

蒋时拖着徐微落在他房里的行李走出来,办完退房,在大堂环视一圈,没看到她的身影。

餐厅里零零落落坐着些住客,徐微坐在最右侧靠窗的位置,蒋时走过去,她正好抬头,瞪着蒋时,用力咬了一口馒头,他不禁觉得后脖子有点凉,仿佛她咬的是自己的肉。

放好行李,蒋时去拿了些吃的坐在徐微对面,看着她余怒未消的脸,轻咳了一声,说道:“等会儿去看天葬,你有个心理准备。”

“……蒋时。”

“嗯?”

“我正在吃饭。”又补一句:“不用没话找话。”眼尾都不扫他一下。

一路走下来,看到很多贴着“请勿打扰”字条的屋子,应该是闭关修行的僧人不希望被游客打扰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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