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松了手。
安禾说疼的时候,指的是自己胸口。
不是真的鸡毛掸子抽在人身上的那种疼,而是心碎吧。
孩子依偎母亲是本性,但有的人,两手空空就做了母亲,连半点感情都不愿拿出一点。
对顾亦挚是这样,对安禾更是。
……
一扇破旧生锈的铁门从中间隔着,划开了两个人积怨已久的互相折磨。
怒极之时曾说断了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然后就真的没有往来了。
“砰砰砰----”
安禾手脚并用,劈里啪啦一顿砸。
半晌过后,伴随着叽里咕噜的骂人声,门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顶着一头乱毛的女人出现在彭城的视野。
她像是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睡意,穿着睡衣,拖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
手里还拿着一根烟,她看上去跟安禾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即便如此,彭城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她就是安美玲,安禾的母亲。
她们两个人有一个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很白。
她们眼睛很像,脸型很像……
如果再仔细一点,你会发现安美玲五官很好,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美女。
她其实,在某些方面简直跟安禾一模一样。
比如,看人的时候,一样的冷。
她的眼神从彭城转向安禾,瞥了一眼安禾毛衣上的血迹,略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一根烟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半晌过后终于开了口。
“你他妈发什么疯!大白天闹这副鬼样子!给我看?”
彭城终于明白,其实鸡毛掸子不伤人,利器有的时候在语言面前根本形不成威胁。
安禾开口即嘶哑,她红着眼问:“亦挚呢?你把他藏哪了?”
闻言,安美玲抽烟的手顿了顿。她狠狠吸了一口,随即用大拇指掐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
“你是来跟我要顾亦挚的?”
“他在哪里?”
“不在我这里。”
安美玲抬头看向安禾,道:“不信?不信自己进去找。”
安禾推开安美玲,彭城紧跟其后,被安美玲挡在了门外。
“你等等。”
“让我进去。”彭城语气很冷。
“放心,她没事,我房子里没安炸弹。”安美玲笑了笑问:“你是她什么人?”
彭城说:“朋友。”
“她不会有朋友。”安美玲说:“关系不一般吧,她竟然对你没有戒备心,否则不会带旁人来我这里。”
彭城不说话,只听安美玲又说:“顾亦挚是我儿子,也是安禾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知道。”彭城说。
安美玲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笑起来依旧跟安禾很像。虽然在笑,却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亦挚比安禾小十五岁,因为大了整整十五年,安禾很照顾他,亦挚也最喜欢黏着安禾,有时候就连我这个妈妈也要排在安禾之后,他们感情很好,我本应该高兴的。”
“可是事与愿违……”安美玲抬头望着彭城,那样直白,眼神未曾怯弱半分,她说:“安禾十六岁进的演艺圈,今年二十五岁了。”
彭城当然知道安禾今年多少岁,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从安美玲的眼睛里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一股冷汗从他后背油然而生-----
“顾亦挚今年应该是……”
“没错。”安美玲进行了抢答,问:“安禾是不是说亦挚今年五岁?”
-----我弟弟今年五岁……
-----那些画都是他画的,画的好吧?
“你猜到了吧?”安美玲问。
彭城僵,“那顾亦挚……”
“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亦挚已经不在了。”安美玲一字一句,“五年前,一场意外,同时剥夺了我可以做妻子和母亲的权利,我认了,唯有安禾,她不认,她就这么自我欺骗,骗了自己五年,跟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有病,就是个疯子!”
疯子两个字从安美玲的牙腔里喷出来。
她恨安禾。
彭城问:“就因为自己女儿病了,所以你就如此恨她?”
“恨?”安美玲失笑,“不,我不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她有什么值得我恨?”
“哪里值得恨你自己最清楚。”彭城道:“你不是安禾,学不来演,恨明目张胆。”
安美玲一张脸碎的很厉害。
彭城其实更愿意相信,那个真正疯了的人,其实是安美玲。
“你说谎!”她扯着彭城的衣领,“我不恨她,没什么值得恨的,都是自作自受!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以为安禾就是吗?我告诉你,她也不是,你们都被那张好看的脸给骗了!哈哈哈……那张脸?还不是我给她的,都是我给她的!”
彭城扳开安美玲的手,看着安美玲身后的安禾,说:“可是你得不到的她却可以。”
爱以及被爱。
第15章 Chapter 15
安禾几乎是夺门而出,撞的一扇铁锈门哐哐响了半天。
彭城并不清楚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怀疑---
安禾并不疯,她其实没病,只不过恰好自己给自己演了一场戏,连环套着戏中戏,只不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她究竟是把当下当戏剧还是把五年前当戏剧,谁也说不清楚。
她跑的太快,甚至彭城都没跟上她,眼瞅着安禾上了一辆车。
那辆车他还记得,车上还是那名嚣张的黄毛男子,连后脑勺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嚣张,彭城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奥利。
彭城紧跟其后打了一辆出租紧紧跟在安禾后面--
他看着车子驶进了小区,而自己,再一次的被堵在了门外。
彭城想也没想,拨通了安禾的电话,良久过后,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彭城。”
“是我。”彭城握紧了手机,压着声音问:“在哪?”
“家。”
语气很柔和,刻意压低了声音,两个人都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
“你跑太快了。”彭城说,“我没追上你。”
“抱歉。”安禾双眼盯着一旁的卧室门,半晌道:“抱歉彭城,我太着急了,接了亦挚的电话就跑了,不是故意……”
“顾亦挚?”彭城问。
“嗯。”
“他……”彭城舔了舔枯燥的嘴唇,终是问:“他人呢?”
“睡了。”安禾说:“画的画不满意就砸了东西跑了,真让人头疼。”
安禾头疼不疼疼彭城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头很疼。
太阳穴突突的在跳动,耳畔旁呜呜不停,他几乎快要听不见安禾说话。
“安禾……”
“嗯?”
彭城蹲了下来,抹了两把脸,问:“方便我现在上来一趟吗?亦挚的情况……”
“干嘛,你要教育他?”安禾轻笑,“别了吧,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
“不是……”
彭城蹲在小区门口,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对于安禾,他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安美玲口中当年那场所谓的意外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安禾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何种模样,他更不知道,顾亦挚这个孩子在安禾心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他什么都不知道,连个保守合适的界限都找不到。
真相,不亚于拿着刀在安禾心口上再捅上一刀。
而隐瞒,却是眼睁睁看着她灌着□□。
是是非非,从无界定。
“不是,不是要教育他。”彭城说:“你弟弟画的画很好看,我想见他一面。”
安禾静默了两分钟,说:“下次吧彭城,他刚受了惊,不太愿意见人,脾气也不好。”
彭城愣了两秒,终是说:“好。”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就站在门口,背对着身后的车水马龙,抬头怔怔望着安禾的方向。
世界在他耳中清净了不少,他听不到别的声音,耳朵里回绕的还是安禾最后那句“下次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在等。
周遭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有的时候,他会感谢那份静,用来好好在心底临摹安禾的脸。
她的神情、她的眼眸、虚情假意的笑、不堪重负的慌张……
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点真。
彭城惊讶的发现,他记得一清二楚,她的各种神色,各种小动作,开心的不开心的,甚至,捉弄人的,闭上眼睛全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