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学徒们念了这句话之后,内心就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
小时候,冬蓟心中确实产生了疑问。他也确实向妈妈问了出来:我们向奥法之神起誓,那奥法之神是谁?
远古流传下来的故事中有不少神明,除了三善神以外,祂们座下还有许多次级神。但这都是传说和故事,没有人找到过所谓次级神的神迹。那么奥法之神是谁?
在读过的宗教书籍里,冬蓟从未读到过任何关于这位神明的记录,连乡野逸闻都没有。
金叶告诉他:其实本来就没有奥法之神,奥法之神就是你和我,是所有奥术研究者,所有施法者。
其中包括已经死去的那些人,也包括未来会成为施法者的所有人。
那时冬蓟并不理解这些话,也不太理解施法者誓言。
他认为这个誓言的本质是施法者们进行自我鼓励,鼓励自己要用某种态度去生活。
誓言里的生活状态很难达到,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如果某个法师做到了,那他肯定能成为奥术研究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假如有一个人,他为了魔法不惜一切代价,也不在意世间的爱恨情仇……这样的人绝对是个狠角色,他会受到施法者的尊敬,会名传千古,无论这名声是善是恶。反正他自己肯定不介意这些。
所以誓言是在对其他法师喊话,告诉他们:你们要学这样的人,你们也不能在意生活中的纷纷扰扰。
誓言想表现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鼓励态度吧。
一年年过去,现在回想起那句话,冬蓟却逐渐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他小时候的理解不对,施法者誓言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誓言的用词很克制。它表达的是愿望,而不是要求。
拿希尔达教院的版本来举例。他们在后文里提到长路,提到远航,结合前文的愿望一起看,这描述了法师们一直在探索,却一直未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再拿元素法师盟会的版本来说。他们都要用身躯去燃烧点灯了,显然更消极,悲剧色彩更为明显。他们似乎是想拿生命和灵魂作为代价,以此来得到某种东西。
纵观世事,一向是先有野心,再构思出手段,再一步步支付代价。
按照各个版本誓言的说法,法师们仿佛一辈子都在持续着付出代价,而手段是他们的魔法。有代价,也有手段,那么,野心到底在哪?
是某一个两个特别强大的法术吗?显然不是。是能自由自在做研究的环境吗?这也不算什么困难的目标,有钱的法师就能做到。
那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如此难以获得?
答案很简单。尊魔法为唯一真理,视世俗利益次之。这就是最大的野心。
或者说,是虚幻而美好的愿望。又或者说,是奥术研究者们一直想做到、却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无论是长路还是海洋,无论燃烧的是身体还是灵魂,无论研究者们这辈子赢得了什么,又痛失了什么,无论他们是功成名就,还是恶行昭彰……他们都一直无法实现这个巨大的野心。
或许有人误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或者很接近了,其实并没有。他们连它的边都还没摸着。
关键之处是——究竟如何定义“世俗利益”,又如何理解所谓的“唯一真理”。
有的人认为这话的意思是告诉法师不要贪婪,有的人认为是说做法师不能太工于心计,也有人认为是说不能在乎虚名和道德,还有再极端点的观点,认为人生里绝大多数事物都是累赘,研究者就必须孑然一身,做个奥术领域的苦修士……细细品味起来,这些想法都可以算对,又都不尽然。
所以,未来的每个初学者都要继续宣誓,继续加入到失败者的茫茫队伍之中。
只盼着某一天,或许真有人能抓到这项野心的零碎边角,然后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
冬蓟只是想明白了誓言真正想表达些什么,仅此而已。在此基础上,他也做不到更多。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是失败者之中的一员。
如今在宝石森林里,在死灵师和城邦方之间,冬蓟偶尔会默念起那句誓言。
他对自己说:虽然我根本摸不到誓言里的愿望,但是既然当初发过誓了,那我就量力而为,来做点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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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死灵师与城邦方进行了第二次交换人质。过程很顺利。
城邦方带来了一群囚犯,把他们还给了他们的死灵师同伴。相对的,死灵师也释放了一批人质。人质全都昏睡着,被魔像运输到约好的地点。死灵师没有亲自现身。
这批人质都是本地平民和游商,没有卡洛斯家族的商队成员。当然也肯定没有德丽丝、多林和受俘的骑士。
归来的人质身上夹带了信件。信上说,等到最后一次交换时,他们会释放所有剩下的人质。那时,他们就要带走乌云,或者是带走乌云与卡奈。
交换地点不变,仍然在目前这个挨着希瓦河的地方。到时候,要由冬蓟来决定交换时间,也就是他的法术完成的时间;由死灵师决定以何种手法释放余下的人质。
城邦方当然没有异议。
第二次交换人质结束后,冬蓟可以换居住地了。他终于彻底离开了地下隧道。
离开时,死灵师照例用口袋蒙着他的头,把他带到地表,再让魔像鸟给他指路。然后冬蓟就来到了正在修建临时实验室的地方,也是上次交换人质的地点。
这个位置距离希瓦河很近,走出一小段路就能踏上冰面。冬蓟第一次见到这条河,河面比他想象中宽,附近总是聚集着雾气,几乎看不清北岸。
修实验室的工人们把营地扎得很远,可能是因为害怕希瓦河。他们只有上午和中午来干活,下午日头稍偏一点就收工。
遇到冬蓟时,工人们会礼貌地点点头。他们大部分是珊德尼亚人,似乎都知道这个半精灵身份不凡。
临时实验室要用木材搭建,目前没建完,还差一点工序。实验室竣工之前,冬蓟就暂时住在旁边的帐篷里。
他现在有比较充足的施法材料了,可以用法术来控制小范围内的温度,所以即使在这样寒冷的森林深处,帐篷里也气温适宜。
冬蓟去看过建实验室用的薄木板,木料本身很廉价,但板材成品却不平凡。板材朝向室内的一侧均覆盖有特殊涂料,涂料含有复合法术药剂成分,能更好地隔绝噪音、保存温度。
这涂料倒也不是新鲜东西,很多施法者都会用在自己屋里。比如卡奈的实验室里就有,西郊工坊也有,救济院地下街的墙壁和穹顶上也有,冬蓟工作过的魔法物品商店里也有,但那家店房龄太长,涂料的效能已经衰减了。
死灵师并没有要求用这种涂料搞实验室,大概他们觉得根本没必要。涂料肯定是阿尔丁安排的。阿尔丁虽然不懂施法,却和不止一位法师长期相处过,所以懂得一些基础常识,也知道不少魔法药剂和耗材的用法。
除了带涂料的板材以外,帐篷附近还有一大堆为冬蓟准备的东西。有实验器械,也有生活物品,都还装在箱子里,暂时没来得及摆放。
工人们不敢随便碰它们,冬蓟也不着急收拾。这些物品都是聊胜于无而已,并不是将来那个重要法术所必须的东西。
冬蓟真正需要的东西不复杂,也不昂贵,都很容易找到。
每当他需要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只能由死灵师一方提供时,他就通过魔像鸟来传递消息。
一开始,他并没有魔像鸟的控制权。但如果他想要有,他就可以得到。
上一次给冬蓟引路之后,魔像鸟回到死灵师的藏身地,站在其主人手上,从嘴里吐出一团传讯用的蜡丸。
像是怕死灵师不会用这类道具,蜡丸上还贴了一张说明纸条。鸟的主人大惊失色,扔下鸟就跑,都没敢随意碰这些东西。
他被吓到是正常的——魔像行为脱离预置模式,这可是个很危险的苗头。
那个法师叫来其他人,大家一起围着魔像鸟钻研了一番,发现魔像的控制权并没有被覆盖,也没有被安放任何监听或窥探类的法术,唯一的变化就是被下了一道临时命令,让它送来了传讯用的蜡丸和纸条。
三月对此并不意外。凭她对冬蓟的了解,做这种事对冬蓟来说非常简单。如果他不做,要么是条件不足,要么是胆小不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