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分析了一遍码头的事情,问冬蓟:“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异常?”
莱恩满脑子都是这些,到今天为止,他已经翻来覆去对冬蓟说好几遍了。
冬蓟没有回答,而是问:“今天你是下午轮休吗?你不回屋睡一会儿?”
莱恩说:“轮休只是洗澡换衣服的时间而已,我洗过了。平时我们在仓库里也可以轮流打盹,我不困。你有没有什么法术,能侦测出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冬蓟说:“有是有,但我最近很忙,去不了……那批货一直放在码头仓库吗?不继续运走?”
莱恩说:“要等后续的货物都送齐全了,手续之类的也弄完了,商队才会继续运输。”
“那就再过几天,等有时间的时候我跟你去看看,”冬蓟说,“你别到处说这事,别拿这个去纠缠阿尔丁和卡奈。”
听冬蓟说同意去看,莱恩的表情立刻舒展开:“好!我明白!那我要准备离开啦。”
墙外传来盔甲和剑鞘碰撞的声音,冬蓟皱了皱眉:“回屋去睡一会儿吧!脱掉盔甲再睡。你总是这样凑合,身体会越来越疲劳的。”
莱恩说:“我真的不困,之前休息过了。我去拿点吃的,然后就回码头去啦!”
冬蓟问:“怎么,码头那边给的食物吃不饱吗?”
外面没人应答。莱恩已经走出法术范围,听不见了。冬蓟摇摇头,叹了口气。
和弟弟闲聊也没耽误冬蓟手里的工作。他给小坩埚收了火,在止沸的瞬间撒上一层准备好的药粉,然后念动咒语,观察着容器内物质的每一分变化。
他天天都坐在卡奈的实验室里,卡奈本人反而不常来。
目前,冬蓟正负责抽查一批施法材料半成品的提纯质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自己想慢慢钻研的小实验。
在做这些的间隙里,他还默默完成着女死灵师的委托。
伯劳心粉已经做好了,黑莨菪膏还在发酵,今天傍晚能完成。现在冬蓟的坩埚里是一种尚在实验阶段的材料,理论上能提升法术精确性。他一边做记录,一边从容器里分出一点点,滴在另一张桌上的粗银杯里。
银杯中的液体里泡着一枚石头,正是半成品的储法血珀。冬蓟把要实验的东西直接用在了它身上,正好能直接看看效果。
如果一切顺利,他今晚就可以再去一次救济院,找到三月,把她要的东西交给她。
突然有人“嘿”了一声,把冬蓟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隔着几排置物架望过去,阿尔丁靠在门口。
“又吓着你了?”阿尔丁问,“我拧开门的声音你没听见吗?”
冬蓟赶紧站起来,走到实验台外面去。一方面是出于恭敬,另一方面是他不希望阿尔丁靠近试验台。不是阿尔丁不能靠近,是任何人都不能,这是他身为精炼师的小小执念。
阿尔丁说:“你怎么一脸惊讶?是惊讶我能进来吗?”他摸了摸门框上雕刻的细小字符,“卡奈的实验室当然有一堆防护法术,他给了许可,你才能进出无阻。我是他亲哥,同时又是他的上司,我当然也有许可。”
冬蓟说:“您不是施法者,我还以为您不会来这种地方。”
“平时我确实很少来,但现在嘛,我不得不进来看看。”
“为什么?”
阿尔丁向前几步,靠近冬蓟:“因为我听女仆说,你一整天都在这里,没出来吃午饭,也不叫人送水和食物。”
“实验室里不能吃东西,也最好别喝水。”冬蓟低头一笑。
“所以我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昏倒在里面了?”阿尔丁故意探究地盯着冬蓟,“嗯,还行,脸色没有特别苍白,就是嘴唇太干燥了。你还是出去吃点东西喝点水吧。”
“我会的。天黑之前我就收工。”
阿尔丁说:“正好我要告诉你,今晚我和卡奈都要出去赴宴,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仆人会照常准备好一切,你有什么要求就跟他们说。”
冬蓟问:“我晚上想去一趟市集,可以吗?”
“想去就去呗,这本来就是你们法师该干的事。马车随便你用,还找上次那个车夫就行。”
冬蓟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阿尔丁垂下目光,一开始冬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接着,阿尔丁轻轻抓住冬蓟的左手手腕,把他的手执到眼前。
“戒指呢?”阿尔丁问。他指的是之前那枚素银戒指,在市集上能代表来者身份。
冬蓟用另一只手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戒指:“做实验的时候不方便戴。去市集时我会戴上的。”他当然会戴上,毕竟他没有现金。
阿尔丁点点头:“那就好。最好是离开家门之后就戴上。说真的,海港城的夜晚并不算十分平静,你要戴着它,才能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冬蓟笑道:“放心吧。没人会欺负我。”
“那可不一定,”阿尔丁说着,轻轻放开冬蓟的手,目光游到亚麻色发丝旁的小尖耳朵上,“很少有人敢冒犯纯血精灵,因为这么做会引来很复杂的问题。但是,他们不敢,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对这些人来说,半精灵就是他们最好的目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冬蓟点点头:“明白……”
阿尔丁说的话并不是吓唬,冬蓟非常明白他的意思。
半精灵在人类城邦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人们对他们不提防,不厌恶,甚至还有点喜欢;但同时,人们又看准他们不属于树海,没有故乡,背后无人撑腰,比较好欺负。
阿尔丁问:“以前你到处游历,应该也遇到过一些不太开心的事吧?”
冬蓟诚实回答:“是的,确实遇到过,但情况也还好。您看,我身边跟着一个穿盔甲的小骑士呢。莱恩会保护我。”
阿尔丁说:“但你的小骑士被我派出去工作了,恐怕不能事事陪着你。将来他的巡历期结束了,他就得去某个神殿生活,那时他还怎么保护你。”
冬蓟愣了一下,然后捻着手里的戒指说:“也不必担心,这不是……有您在保护我吗。”
因为冬蓟故意回避着,所以他没有看到阿尔丁的眼神。
“那当然。”阿尔丁轻声说。
说完,他拍了拍冬蓟的肩,又握了一下冬蓟拿戒指的手。
人类个子更高,手掌也大一些,能把半精灵的拳头整个包裹在手掌里。冬蓟的手里还捏着戒指,其实稍稍被硌疼了一下,但他没说,没皱眉,阿尔丁也感觉不到。
阿尔丁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实验室。
冬蓟长吁一口气,终于放松地坐回桌边。
走出实验室,阿尔丁一路哼着歌来到卡奈的书房。
卡奈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抬了一下眼皮看到阿尔丁,发出沉重的叹息。
阿尔丁凑到卡奈身边,坐在桌沿上,随便扫着看了几份文件:“你怎么唉声叹气的?是船队被海盗抢了,还是城卫队搜到禁运品了?”
卡奈说:“不是因为这些,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阿尔丁说:“我知道,你的实验室里有隐形的监守之眼,能把画面传到你的水晶球上……我只是找精炼师说说话而已,这算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是十岁小姑娘吗?万一下次我在实验室里睡了他,你还不得瞎掉?”
卡奈压低声音,用威胁的语气说:“我警告你,你想在哪睡他都可以,唯独不许在我的实验室。”
说完,兄弟俩面沉如水,互相对视,对视了片刻之后,又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卡奈边笑边摇头:“你一天看不见他就不舒服,而且还对他这么有耐心,都不像你了。因为他是精炼师吗?怕吓跑他?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小心,他不会跑的。”
阿尔丁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记得咱们养过的‘黑虎’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卡奈说。
黑虎是一只黑色短毛犬,体格巨大,健壮威猛,肩高到人腰部,是以前宅邸里的护卫犬,现在它岁数大了,不经常出狗舍。
阿尔丁说:“我和黑虎玩的时候经常拍它的背,它也特别喜欢让人‘打’。那小子厚实得很,肉长得比人紧实,拍起来是‘噗噗’的声音。训练它的时候,它如果敢挑衅,我就用棍子打它,你凶一点,它就老实了。训练强度大一点也没事,每天都把它累到趴下,它反而更平静,更听话。而且它身体那么结实,也不用担心伤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