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第一次看到他和盛云帝的荒谬话本的时候气到嗓子眼都是铁腥味,一拍桌子,那本可怜的话本四分五裂,碎的不成样子,洋洋洒洒,像是客栈房间里下了一场三月的雪。
这时,有一伙人从客栈门口踏进来,呼朋引伴,十分喧闹,将客栈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客栈老板看到为首几人的脸,登时便垮了一瞬间,只是一要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赶客的道理,二是这几个人,他也惹不起。
于是掌柜的又撑了个笑脸迎上去:“何少爷,于少爷,今天吃点什么饭菜?”
为首的一个穿金戴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少家底的年轻男子摆了摆手:“自然是与往常一样,怎么,还要我重新报一遍不成?”
掌柜忙道:“何少爷,您这事说哪里话!您和几位少爷爱吃的饭菜,小店那是铭记于心!只是今天后厨新研制了一道桂花莲藕,小的这不是想着您,您可要尝一尝?”
那姓何的男子摆了摆手,虽然脸色蜡黄一看就是阳气有亏,神色倨傲:“什么桂花莲藕,娘们唧唧的东西,都是那些同样娘们唧唧的二椅子才吃的!”
他这音量不小,客栈里许多人都听到了。
说巧不巧,店小二从后厨绕出来,捧着菜就跑到了金子晚这一桌,欢快地喊道:“客官您的桂花莲藕——!”
金子晚低垂着眼看了看面前淡粉色的藕片,又微微抬眼看了看那何少爷,不明意义地勾了勾唇,便伸手拿起筷子去夹。
客栈里重又响起了人声鼎沸的聊天声,那几位少爷坐的离金子晚这桌稍近,说话的声音虽没有刚才大,但也没有刻意地压低,金子晚和陆铎玉能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何兄,我听说,那位三天前到了桃英城了。”
说话的是一个唇下有痣的男子,是那几位少爷之一。
“没错,家里已经得到了消息,”何少爷显然是得意洋洋,“我父亲有个朋友,正在桃英城做师爷,那位一到,立刻让人快马加鞭过来送信了。”
唇下有痣的男子忙拱手:“不愧是同知大人,果真是运筹帷幄!”
那位何少爷显然十分自得。
金子晚咬下一口桂花莲藕,心想,同知……同知仅次于知府,是一府之内的二把手了,这个何少爷想必是这桃落府同知的儿子,怪不得能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那想必明天就能到府内了吧?”另外一人有些艳羡,“如今提前得了消息,好生准备着,势必能使那位挑剔的主儿满意!”
唇下有痣的男子也笑着恭喜:“提前恭喜何兄!”
何少爷摆摆手,显然是飘飘然:“我看呐,他名声如此之大,也不过是仗着圣上恩宠作威作福罢了!旗下有那么多人手,又有天大的权力,但凡是个人,都能被捧起来——”
“实则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和同伴调笑,“不过也就是陛下榻上的玩物罢了!”
陆铎玉喝茶的手一顿,眉毛倒竖,立刻便要拍桌而起。
金子晚瞥他一眼:“干什么?坐下。”
陆铎玉气闷,坐下了。
金子晚慢条斯理地把第一块莲藕吃完了。
“欸,掌柜的!”
何少爷又开始叫掌柜,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点头哈腰:“您吩咐!”
他朝在客栈中间正坐着弹琵琶的女子扬了扬下巴:“你们新招来的?”
掌柜迟疑:“这,这……这姑娘父亲去世了,在我这儿谈谈小曲儿,给父亲挣口薄棺,弹得不好,还请各位少爷多担待,多担待。”
“弹的确实不好,”那何少爷拿着酒杯起身,绕着小姑娘转来转去,又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调笑,“长得倒是不错。”
那小姑娘十分瑟缩,眼里蕴着一汪泪水,显然是早知道这何少爷的纨绔名声,被他看中,一辈子折进去,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你谈个小曲儿,能挣多少钱?”何少爷眼睛本就小,这一眯起眼,更是只剩一条缝了,“不如跟着我,我给你爹风光大葬,再把你抬入府里,保你下辈子衣食无忧,怎么样?”
那弹曲女子瑟缩,结结巴巴:“多,多,多谢何少爷好意,萍萍心领了……”
“光心领有什么用啊,”何少爷手越发的不老实,“你得身领才行啊!”
“哈哈哈哈!”
“何兄果然风流!”
“……”
金子晚放下筷子,把店家赠送的那盘花生米拉到眼前,往嘴里送了一粒,并不脆,于是便也不吃了。
他伸手又拿起一粒花生米,注入内力貌似无意地弹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那何少爷捂着腰,破口大骂:“是哪个偷袭你爹?!”
金子晚的一字滚尚在喉咙口,却听到了另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含笑应道:“那自然是你爷爷。”
第2章
那位何少爷闻声看去,金子晚也闻声看去。
就在金子晚身后两桌,坐着一名青衣公子。
那青衣公子身量颇高,即使扔到西北去也毫不逊色。他眉目俊朗深邃,身姿挺拔风流,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芝兰玉树,好英俊的儿郎!
这如琢如磨的公子此刻正挑眉含笑:“这位少爷家中有何事不顺?怎的到处认爹?”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金子晚唇边也带了几分笑意,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出声为自己掩盖。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顺着青衣人的脸落在了他的桌上,看到了他面前那盘花生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看了眼何少爷那边,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两粒花生米。
想是他二人同时出手,巧得很。
金子晚又看回了他,这次注意到了他桌子上的那把巨剑,不由得一怔。
在金子晚打量他的时候,顾照鸿也在打量金子晚。
他这周身的气度属实过于出众,是人群中最夺人视线的那一位,顾照鸿自然也难免地第一眼看到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下一刻便又当无事一般分开。
何少爷却不知这其中原委,见有人出来认此行为,自然火冒三丈,撸袖子便就要上来理论。
他怒气上头,旁人却还有理智,见青衣人桌上那把剑着实唬人的很,便忧虑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何兄,此人应是有些功夫在身,我们不好硬抗啊……”
那位何少爷被家里宠坏了,又在桃落府里横行霸道,如今被人打了,火气上头,哪里听得进去,一把将人甩开:“会功夫怎么了?嗯?!会功夫就能暗箭伤人了吗?!我今日必要个说法!”
想是忘了刚才是谁自恃有个当官的爹便要强抢民女来着。
金子晚既也做了,自然不会不认。
“吵死了,你那张破嘴能不能闭上?”
金督主抬眼一横,虽是眼含怒意,却仍是烟波顿生,就是这不好男色的何少爷,也难免呼吸一窒,磕磕巴巴:“你你你,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知道?”
金子晚似笑非笑:“何必劳烦你父亲兴师动众地查探我的行踪,我这不就来了吗?”
那何姓少爷如遭雷击,双膝一软:“你、你——你是——”
金子晚手里把玩着一粒花生米,语气淡然,听在何少爷耳中却有如万钧雷霆:“我初次来这桃落府,却不想原来地方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同知的儿子,便下能如此嚣张跋扈,随意抢人,上能随意打探钦差的行踪,可真是……”他笑了笑,“好厉害。”
何少爷已然说不出话,同行的几人也是大骇。
金子晚瞧着也没什么意思,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人带走,官夺了,家抄了。”
他旁边一桌吃饭的两个护卫登时起身,行了个礼便把一摊烂泥的何少爷拉走了,以防他大声哭喊,还随手从桌子上拿了块抹布把嘴堵上了。
客栈里寂静到落针可闻,客栈老板及其他百姓眼见着常日里作威作福的何少爷如今一朝落败,还连累其父官职被夺,家产悉数被抄!
高楼坍塌,只在这貌美的红衣人一念之间!
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那逃过一劫的女子的啜泣声便分外明显,她走过来,一下便跪在了金子晚面前磕头:“多谢恩公大恩大德!萍萍没齿难忘!”
金子晚看了她一眼,道:“是他嘴里不干不净,不必谢我,不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