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沛没反应过来:“走了?”
“嗯,走了,”季绍庭低头看手里飞往伦敦的机票,“打算先出国散散心。一直以来都很感谢您的照顾,换季了小心别染上流感,注意身体,有事记得找我哥。”
手机成了个会呼吸的活物,贴在季绍庭的耳旁一起一伏。
其实是陈沛的呼吸,她正大口喘着气,季绍庭心尖登时一阵密密麻麻的蛰痛:“对不起,阿姨,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跟黎琛过下去了,我、我没有办法……阿姨、阿姨您还好吗?”
“没事,我没事……”
季绍庭的泪珠反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听见陈沛用了好久才停匀了喘息,竭尽所能地从母亲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尝试理智地同她自己分析:“也对,无可厚非,毕竟庭庭你一直过得不开心,我清楚……阿琛就是这种性格,不善表达,喜欢一个人都凶巴巴的,阿姨理解的,理解的……”
说着说着她话音里就有了哽咽:“他是真爱你的。”
但是爱能作为行使伤害的正当理由吗?
“我知道这是情绪绑架,”陈沛继续道,“可是庭庭,我能求求你,不要这样对他好吗?”
季绍庭想,其实他们都是受害者。
黎琛因为家庭背景而长成这副性格不是他的错,陈阿姨没能力堵上他心里缺爱的那个窟窿、想拿自己来做弥补,也不是她的错。
季绍庭低声道:“阿姨,你或许该问问黎琛对我做了什么。”
陈沛沉默了。
她很清楚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场巨大灾祸,否则以季绍庭这副善性,不把他逼到绝境,他决不会这样决绝地丢下黎琛远走高飞。
有一刹那她在想,其实这一切归根究底,是否是她自己在逃避责任。
早已感知到黎琛正常人面孔下的恶魔本质,深明自己无能为力就将他推向季绍庭。毕竟季绍庭是万里挑一的特殊,能供给黎琛深入腠理肌骨的温爱。
她没办法再挟持、没办法再求情,只能无力地回“好,阿姨明白了”,季绍庭闭上眼,说:“我们家欠下的债,我哥会处理好。”
他止住了眼泪,抬头看向航班显示屏,站起身,道:“阿姨,我差不多要出发了。”
“您保重身体,我们有缘再见。”
第35章 “我跟季绍庭绝对不可能离婚。”
季绍庭这一走走得很远,远到跨越了整幅欧亚板块,还与黎琛错开了七小时的时差,他的白天就此成为他的黑夜。
季绍庭没有先飞回北方老家,是因预想得到黎琛发现他离开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会是去他老家找他。季绍庭觉得他这辈子,不会再像了解黎琛一样了解另一个人了,因为被他伤得太深,所以这一秒就知他的下一秒。
而他的预想也果然没错,在他准备检票登机的时候,黎琛正在驾车开往隔壁市机场的路上。
他错过了最近一程飞往季绍庭老家的航班,需要换个机场才能赶着在今日之内抓回季绍庭——如果季绍庭逃回了家。
黎琛在车上第一次拨通了季临章的电话。
说来矛盾,他常以季绍庭的丈夫自居,却从来没有同季绍庭的家人真正相处过;比谁都清楚家庭对季绍庭的重要,却从来没想过融入其中。
任何种类的群体都好,黎琛始终如同陌生人一样游离其外,封闭了内心,即便季绍庭向他开了门,他也不愿进去。
他只想拽出季绍庭,拉他一起同自己在黑夜里徘徊。
分明婚姻该是结两姓之好,在他而言却是纯粹的二人关系。有时他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拒之千里,只愿这世界只有他与季绍庭。
连线音响到第二声时季临章就接通了,第一条句子竟然是同他确认:“庭庭走了吗?”
黎琛登时火起:“他走没走你难道会不知道?!”
“我知道他会走,”季临章并不为黎琛的怒意所动,沉着地回答,“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这一番话说得多冠冕堂皇,黎琛无由来地觉得自己被他比了下去,但又是哪里被比了下去,他并不晓得,他只是更加尖锐地质问:“你是他哥,他去哪里,你难道不管?”
“管啊,”季临章的语气依旧亮堂,“所以黎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处理好你跟他的事——是和平离婚,还是由我们这边请律师?”
黎琛几乎在高速路上刹停。
“季临章,”他直呼其名,“我跟季绍庭不、可、能、离、婚。”
季临章不紧不慢地回:“这样啊,那看来非得法庭见了。”
“你们家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黎琛搬出他的最终杀着。
通话那端静了一段,再有声音时季临章已彻底没了和气。“黎琛,”他直呼其名,“庭庭的责任心很重,他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一定是因为你对他做了极其过分的事,我还没同你追究这一笔。
是,你的确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忙拉了一把,但如果拉这一把的代价是要庭庭受罪,那么这份恩情,我父母跟我都宁可不要。”
季临章果真很懂讲话,行文造句都将自身置之于道德高地,黎琛只觉自己在他口中只剩下阴险与残忍。
黎琛的耳根热辣辣地烧,他已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生理反应。在脱离原生家庭之后,他发过誓,再也不要经受这种颜面尽失的难堪。
于是他直接切断了通话。
在登机之前他发了条微信给季临章,说三小时后他会在季家出现:我们见面谈。
然后他又打道:总之季临章你记住,我跟季绍庭绝对不可能离婚,想都不要想。
黎琛风尘仆仆地赶进季家家门时,季临章已先让父母离开了家。
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黎琛甫一进门就发了疯地大喊季绍庭,叫他立刻给他出来。
只要这一帧画面,季临章就清楚季绍庭在黎琛身边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了,于是他也拔高了音量请黎琛闭嘴:“庭庭他不在这里!”
黎琛摔上门,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季临章的领子。
“他不在这里在哪里?”他几乎是要撕裂喉道一样地怒声质问,“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季临章皱着眉:“我说过了,庭庭去哪里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只负责善后。当初公司出问题是我的错,庭庭已经牺牲得够多了,该停了。”
但黎琛听不进耳,他只是独断专横地继续着他的审讯:“是你指使他离开的对吧?!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俩的对话有问题!说,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倏而收紧的衣领勒着季临章的后颈,他的咽喉则抵在黎琛紧握的拳头之下。
一刹那连空气都紧绷起来,季临章望着黎琛的眼睛,心想这个人真应了衣冠禽兽四个字:看起来还算是个人,可言行举止已完全退化至原始状态,全由感情和本能支配,轻易就能因为愤怒而对他人行使暴力伤害。
“我明白了。”他突然道。
黎琛瞪着他,用眼睛问他又明白了什么?
“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庭庭的。”季临章用了陈述事实的语气,缓慢而笃定。
一句照亮黎琛心底最虚的地方,光天化日,无所遁形。
季临章眼里有了极重的敌意,他也回以黎琛同等尖锐的质问:“凭什么我们一家当宝贝宠的,在你手上就得日复一日地受折磨?黎琛,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口口声声保证不会爱上季绍庭的,既然不爱,那么要你跟我弟弟离婚又有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话?黎琛满脑轰然乍响。
他也当季绍庭是宝贝宠的,供他吃穿,怕他冷怕他病,为他不要无聊,甚至可以立刻丢下工作陪他出国。
他怎么会不爱季绍庭,他爱季绍庭爱到神智全无。
正要开口反驳的时候,季临章又已抢先责难:“黎琛,在最开始我们两家就说好了不是吗?这一切都只是场戏。你动了真心,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庭庭的错。”
“我告诉过你了,庭庭胆子小,人长到二十五六都没谈过恋爱,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怕痛怕受伤了,他自小在医院受过多少苦你有没有数?”
“所以你现在也不必揪着我问是不是我指使他离开,你但凡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一秒,就会知道你要是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他离开你就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