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庭的眼角被亲出了泪珠,不适不只在生理上,也在心理上:黎琛究竟当他是什么?
“你是我的太太。”黎琛在亲吻的间隙宣布。
喘着气,依然能有大赦天下的高高在上:“结过婚的,有法律效力,全世界都知道,所以季绍庭,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季绍庭在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委屈、不甘、反感,终于在这一秒冲破了临界点。
他头一次对黎琛说了重话:“可我们是假的!”
下一秒黎琛陡然变了脸色,连呼吸都凶了,一沉一浮,海怪在掀动海浪。
“是,我们是假的。”
他压着恨意,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但季绍庭,你也不要忘记,你是来以身抵债的。我为什么要去外面找一个?你不可以吗?你们家欠我这么多,我就是想上你,那也是天经地义。”
“季绍庭,我遇见你以后再没有找人,难道你不该赔给我吗?假的又怎样?做了就是真的了。”
季绍庭一身骨架子倏而紧聚,怔怔地看着黎琛,像在目睹一场战争。
过了一会儿他才记起如何说话,字句在唇瓣里磕磕绊绊地成型:“对、对不起黎先生,我、我……”
黎琛眼见他眼眶发红。
“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季绍庭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讲什么,从来善谈,到最后竟然只懂得三个字了,“对不起、对不起……”
黎琛木登登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将他紧抱。
季绍庭在发抖。
不是这样的,黎琛醒过来一般,不是这样的,他没想着要吓坏季绍庭。
季绍庭这么好,他只想把他养在家里,每天都要看见,少一眼都不行。他怎么舍得把他吓成这样。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他只是不想听到季绍庭否认他们的关系。
不是假的。
季绍庭会一直在他身边,不仅这几年,而是一直、一直在他身边。
原来即便当初母亲没有替他提出结婚的要求,他终究也会自己提出。他得用这种世俗的手段绑住季绍庭,因为他跟季绍庭的相遇太随机了,初夏夜晚,开车驶过路灯旁。
黎琛有时会想,只要他当时换一条路,他就不可能遇见季绍庭。
在漫长行进的时间里,他继续与他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地累计,或许直至老死,弥留榻上,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一生应有尽有,又像什么都没有,有过千情万绪,可每一份悲喜又都缺了一角鲜明的存在。
季绍庭像一只将死的小兽,在黎琛怀里渐渐没了声息。黎琛低头,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季绍庭条件反射地想避。黎琛一愣,慢慢地说:“不要怕我。”
“今天晚上我们本来很开心的,不是吗?”黎琛问。
季绍庭声音微弱:“是很开心……”
“明晚也会,明晚我们去看海,坐船,坐我的游艇。”
这种阶级产物只会令季绍庭更反感,他避着黎琛的眼睛说不用:“黎先生,看海就很好。”
黎琛急于讨求季绍庭的欢心,一连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今晚没关系,忘了它,我们还有明晚——不是,不止,庭庭——”
爱称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早已在唇瓣间咀嚼许久,甚至烂熟于心。季绍庭一愣,抬头对上黎琛深沉的目光。
“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夜晚,”黎琛定定地看着季绍庭,“很多很多个。”
第14章 “搬下来住。”
黎琛的确说到做到,带了季绍庭去看海,也不再连名带姓地呼唤他季绍庭。
他喊庭庭两个字时的感觉很特别,似乎是将后鼻音也读了进去,听起来有种认真过头的别扭劲。
称呼往往暗示着一段关系的质变,但季绍庭并未感到与黎琛的亲昵,只满腹惴惴不安。
这种不安在与黎琛独处的时候尤其明显。黎琛就像是一头狮子,虽然偶尔也会流露出猫科动物的可爱,但更多时还是危险的代名词,总趁人不备突然暴起反咬,伺候他等同于服苦役,而季绍庭的这段刑期绵绵久远。
幸而陈沛的术后康复进展得很顺利,这个星期就能搬回来住,有长辈在场时黎琛总会有所收敛。只是季绍庭的舒心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在陈沛出院的前一天,黎琛忽然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季绍庭收拾好房间里的东西:“搬下来住。”
季绍庭其实知道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想要确认:“搬下来住?”
“我的房间,”黎琛放下刀叉,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并没有看季绍庭,“你想让我妈以为我们分房睡吗?”
这个理由毫无回转余地,季绍庭整个世界都抖了抖。黎琛推开椅子,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出了门。
虽然还是处于同一屋檐下,但房间的转换也是一种另类的搬家。季绍庭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慢吞吞地将他的生活用品从二楼搬到了一楼,同黎琛的用具并列在了一起。
黎琛在晚餐过后习惯做几组静态运动,等他从健身房上来时季绍庭刚洗完澡,一头柔软黑发更服帖,湿漉漉地蓄着温热水气。
季绍庭这个人很省,睡衣都是用穿旧的衣服,大多是社团或是什么活动赠送的T恤。今天他穿的这件是白色的,用英文印着环保标语,洗到起皱褪色。
“您等等啊,”季绍庭对着站在门口的黎琛,将毛巾搭上头,“我搓几下就拿到外面吹。”
黎琛说不急,一边游目四顾,看浴室里的器具尽皆成双成对。
季绍庭说只搓几下,还真就只搓几下,怕碍着黎琛做大事一样,拿起风筒避得匆匆忙忙。黎琛最不喜欢他躲他,偏要把他喊停。季绍庭杵在黎琛跟前,罚站似的手足无措:“黎先生有什么事吗?”
黎琛纹丝不动,上上下下把季绍庭看进眼里。
这人身上还染着淋浴的酡红,给一身纯白衬得格外艳,艳得简直不是人间颜色,叫黎琛只想把他揉碎。
发梢还在滴水,水珠子顺着他流畅的脖颈线条没入领口,那将露未露的一片肌肤单是用眼睛就知有多纯情。这样干净的一具身体,什么都不晓得……
“你先睡吧。”黎琛关上了浴室的门。
黎琛单手撑着墙壁耸动腰肢时,季绍庭正一边吹着头,一边担心自己会睡不着,但这份担心在他盖上棉被时立即烟消云散。原来黎琛连床具也是请专人设计过的,柔软舒适得叫季绍庭忍不住舒展起四肢。
他今天本来害怕自己万一失眠,会连带着影响黎琛的睡眠质量,特意跳过了午觉,里里外外找了一天的琐碎事做,怎想这床舒服得要人命,他眼睛一闭就觉得身子滞重起来。
血液在体内周流,指头亦暖和。
于是黎琛一出浴室看见的就是这个暄乎乎的季绍庭,一脸叫世人欣羡的安宁,跟情欲毫无干系。
黎琛心里那些坏事消遁大半,他想这个人果然是特别的,连睡相都格外恬静,随意一躺都像躺进云朵中。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躯体里的亢奋,熄了灯,轻手轻脚地掀起被角。
他不愿弄出动静惊醒季绍庭,但兴许季绍庭睡得还不够深,一感到身边有动作,就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睛。黎琛听见暗处传出一声“黎先生”。
季绍庭的音色一向是乖乖仔的音色,初醒时的嗓音却莫名有几分慵懒的性感。黎琛又无法自持地幻想起这声音在他身下情动时,又会如何婉转,没有察觉自己收住了呼吸,等待季绍庭再同他多说些话。
在季绍庭开口之前,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他往床的另一侧挪出了空位,又喊了声黎先生:“我煨暖了,您躺进来吧。”
黎琛铸在暗色里,季绍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直觉他在盯着自己看。季绍庭有些不好意思,换上轻松口吻道:“我好不容易窝暖和了,别浪费呀。”
黎琛将自己在季绍庭的体温里安顿好了,转向他的方向侧躺。空气寂无声息得叫季绍庭不适,于是他随口聊起话:“黎先生洗了很久呢。”
“嗯,”黎琛在浓稠的夜色里辨识着季绍庭的轮廓,沉声回答,“因为冬天。”
“倒也是,冬天就是想洗久一点,”季绍庭笑道,“我记得您最喜欢冬天,是不是?”
闲篇过后两人互道晚安,黎琛静静地等着季绍庭那一进一出的呼吸起伏渐深渐重,直到他轻唤庭庭而他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