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思绪化作了行动,如今坐在船上,随着水中波澜的起伏虽然他依旧不住晕眩想要呕吐,但他也竭力撑了过来。
好不容易终于到达岛屿,雁凉撑着口气上岸,顿时觉得空气新鲜了许多。
他回头对那名船夫说了两句话,让对方在此地等待,船夫听着他的话留在原地,但看着雁凉回身往岛屿深处走去,他仍是忍不住发问道:“这位公子,这么深的夜您真的要去岛上?”
雁凉起初还没想到那么多,他凭着冲动和胸中乍然生出的勇气来到这里,到了现在要回头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听到船夫的话心里忐忑了下,连忙问道:“这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船夫犹豫了下,摇头说:“没有,其实我也有些弄不清楚这里,也没听说过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过挺奇怪的就是了。我从好多年前就在这片海边,但以前很多年来我都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岛,还是十年前有天风雨特别大,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住在海边的人从家里窗口望出去,就看到海里好像有什么怪物在浪里翻滚,那天的雷声和怪物咆哮声大家到现在都还记得。”说了这么长的话,船夫往雁凉的后方看去一眼,岛屿深处那原本是废弃庭院的地方分明已经没有了人烟,却不知为何竟然还发着光,他看了两眼后迅速收回视线,这才接着说道:“那晚之后,我们再出海就发现这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海岛,上面明明看起来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半个人也没有,就好像是它突然从海里冒出来了,而岛上的人却全都随着海浪消失了……”
雁凉听他说了这么多话,听得心中更加惊惧,这座岛竟然是这样的来历,这在来之前他从未听说过。
难道这就是圣者所说的诅咒?
雁凉神情凝重下来,这样的神色在失忆醒来后的他身上很是少见,船夫看着他此时的模样,莫名竟有点心慌,他说完这话赶紧摆手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您再问我也没别的可说了,您还是快去吧。”
既然追问不出东西,而这座岛屿已经近在眼前,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雁凉点了点头转身顺着白日里与圣者走过的路接着往前走去。
依旧是那条道路,但如今只有雁凉独自行走,似乎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雁凉盯着路边的花草树木,看着这条已经因为太久无人经过而长满了杂草的道路,记忆里似乎突然晃过了同样的光景。
只不过那时候从这条路走过的时候,路边开满了粉紫色的漂亮野花,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而他那时候似乎还是个少年,脚步轻快牵着谁的手,一路跑着从这里经过,似乎是要将某些话带给谁。
他最终顺着这条路到了宅院门口。
雁凉回忆至此,抬头看向如今已经变得破损的院落大门,这处大门与那模糊记忆里的渐渐重合起来,虽然此时湿冷晦暗,而记忆中这里明明春光明媚。
他接着抬步走进去。
院落里面的景象其实雁凉在白日里已经看过了,而如今院中泛着光的则是那些嵌在地里的夜明珠,夜明珠在路上铺了整整一路,即使是在夜里也照得灯火通明,只不过现在院落太过荒凉,就算照出来看着似乎也觉得阴森,若是在从前这座院落热闹的时候,照出来必然是漂亮极了。
雁凉将这些景象收于眼底,他接着往前走去,经过了白日见过的那处祠堂,却没有进去。
他看到那座石台依然露出在外面,机关已经被开启,里面空空荡荡,东西是不在里面的。
他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在短暂地看了会儿过后,他像是心有所感,朝着院落后方的侧门走去,推开已经生了苔藓的侧门,雁凉跨出院落,视线正对上立在那处的几座坟冢。
第35章
圣者是在凌晨的时候发现雁凉不见的。
当他处理完手中的所有事情, 离开房间悄然站在雁凉房门处的时候,他发现里面是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的。
注意到这件事情之后圣者立即推门朝着里面走了进去,接着看到店小二之前送来的东西都还纹丝不动地放在桌上, 而说要吃东西的人却早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圣者用了片刻的时间沉默思索, 接着他几乎不需要太多考虑, 便立即召唤出随身佩剑御剑离开了房间。
御剑的速度是很快的,白日里没有选择御剑飞行是因为带着个人不太方便, 也是因为要横跨大海消耗太大, 现在圣者不管不顾, 御剑一路向着那头岛屿的方向而去, 不过多时, 他终于来到了岛上,并且很快找到了正站在岛上院落后方的雁凉。
雁凉此时正跪坐在几座坟冢的面前,夜晚很黑, 露水极重,他长发和衣衫沾了露, 沉坠地铺散在身后,铺散在地上。
他的气息很微弱, 像是被夜风给盖住,几乎要感受不到。
而圣者就站在离他十来步的距离之外, 沉默得如同一块石头,应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两人谁都没有动作, 对立地僵持着,天际的月色即将消散, 圣者听见海潮的声音与海鸟煽动翅膀的声音,它们彼此应和着像是去了远方,而近处只剩下冰冷的对峙。
夜晚即将消失, 雁凉终于在这时候轻笑了声,说了句话:“你若真不想让我记起来,就不该带我来这里。”
圣者右手垂落在身侧,指尖轻轻动了动,很轻的动静,但却被已经回过头的雁凉所察觉。
雁凉的视线自圣者垂落的右手缓缓抬起,接着看向他那身飘然如白云般,似乎永远都不会弄脏的宽大白衣,再然后他视线继续往上,看清了那白色的面具以及整齐束着的长发。
雁凉眼角现出半分讥讽的笑意:“你那张碍事的面具,是否要我来替你撕碎?”
圣者无声地对着他,抬手依言摘下了面具。
露出了面具下面属于温灵远的那张面容。
似乎过了很久,但却又不过只是短暂的瞬间。
十年前他们从这里走出去,不久前雁凉从村子里走出去,后来事情便再也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结果也或许早都已经被写定,至少雁凉认为是如此。
雁凉现在只觉得可笑,自己前面那么多年的人生可笑,这段时日的短暂快乐也极其可笑。
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
他从前的确是住在这座灵岛上的,作为灵岛的第七十四代镇守被培养长大,那时候岛上除去他之外还有不少人,其中每天照看他的是他的三位师父,也就是现在他面前坟冢里被埋着的三个人。
雁凉回头看向坟前的那三座石碑,抬起手指尖在中央那座石碑上抚过,曾经粗粝的石头已经被海风与雨水磨平,现在是剩下年月留下的痕迹。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雁凉自小生活在灵岛不问世事,每天的生活除却修炼便是在灵岛上肆意撒欢,追着林间的野兔四处乱跑,独自爬到房顶上晒太阳晒月亮,将师父们的法宝偷出来当玩具耍弄,他那时候顽皮难驯,但因为会撒娇还爱哭,哭起来稀里哗啦可怜兮兮,师父们总也不忍心真的罚他,总是边骂边笑最终仍然任由他四处折腾。
直到雁凉十二岁那年,他在海边捡到了个比他大了两岁的少年。
那名少年叫做温灵远,自小遭到仇家追杀,在乘船被人送走的路上不慎落海,最终运气不错被海水送到了这座岛上。
岛上的长辈们在救下这名少年并治好他的伤势之后便开始商量要将他送走还是留下,雁凉从小就没见过任何同龄人,现在突然见到这么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人离开。听说温灵远无家可归,雁凉当即就吵着要让温灵远留下来陪他。师父们说此人或许会带来祸患,说岛上没有多的房间,没有温灵远能穿的衣服能用的东西,雁凉便道是要将自己的房间给他睡,自己的衣服和食物都分给他,自己来保护他。
在雁凉的坚持之下,温灵远终于能够留在这里。而那时候尚且年幼的温灵远也对岛上众人十分感激,每天在岛上帮忙干活,帮忙照顾雁凉,乖巧安静得甚至都不像是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模样。
十二岁的雁凉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但在温灵远来了之后,终于有了能够管束他的人。